民国“湘西王”撰写的一部传世奇书

《艽野尘梦》是民国“湘西王”陈渠珍于1936年撰写的一册私人笔记，书中所记均为清末民初藏地之事，1940—1942年曾在《康导月刊》连载，被后人誉为“民国奇书”。著名藏学家任乃强曾评论说：“但觉其人奇、事奇、文奇，既奇且实，实而复娓娓动人，一切为康藏诸游记最，尤以工布波密及绛通沙漠苦征力战之事实，为西陲难得。”

陈渠珍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1882年出生于湘西凤凰，经历了清朝、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不同的时代，与民初国务总理熊希龄、著名文学家沈从文并称“凤凰三杰”。陈渠珍青年时期，国家内忧外患，社会急剧变迁，位卑未敢忘忧国的陈渠珍遂投笔从戎入湖南武备学堂，毕业后随清川边大臣赵尔丰部入藏平叛，历尽艰辛，后来又回到湘西。民初军阀混战中，陈渠珍统一了湘西10县。作为这个独立王国的主人，陈渠珍踌躇满志雄心勃勃，他举办军官讲习所、军工队、军农队、联合中学、女子职校、初级小学、茶业讲习所、棉业讲习所等机构，制定有关自治条例、教育法案、工农业发展计划，设立实业银行、工农商联合会，把湘西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到了“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其“湘西王”的名号即由此而来。他的凤凰老乡、著名画家黄永玉老先生在《这些忧郁的碎屑——回忆沈从文表叔》一文中说：“名义上他是陆军三十四师的师长，实际上他的兵权很大，四川、贵州都有他的师长、旅长部下；家乡的戴季韬、顾家齐旅长，龙云飞后来成为师长的力量就更不在话下。所以家乡人往往亲昵地称他为‘老师长’，也称他为‘老王’。”

陈渠珍虽是行伍出身，却不是腹内草莽只知杀人放火的丘八，他博学多思祟尚儒道，喜读老庄兼通百家，信仰三民主义，追求博爱、平等、自由的大同社会。后成为著名作家的沈从文年轻时曾在陈渠珍身边当过书记官，在沈从文眼中，这位大帅与众不同，不爱喝酒赌博纵性杀人却喜读书，他曾这样回忆陈渠珍：“平时极爱读书，以曾国藩、王守仁自许，看书与治事时间几乎各占一半。在他的军部会议室里，放置了五个大楠木橱柜，柜里藏有百来幅自宋及明清绘画，几十件铜器古瓷，十来箱书籍，一大批碑帖和一套《四部丛刊》。”南昌起义后贺龙的队伍在湘西一带活动，为了保存实力，聪明的陈渠珍打出了“剿共不剿贺”的旗号，此举引起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的不满，两个人明争暗斗。1935年，陈渠珍部在与红军二、六军团作战中受损严重，何键趁机逼迫他交出部队，给了他一个湖南省政府委员、长沙绥靖公署总参议的空衔，把他困在长沙，《艽野尘梦》一书正是他赋闲长沙时所撰。

《艽野尘梦》记述了清朝覆亡前后陈渠珍随军进出西藏的旧事，“艽野”一词出自《诗经 小雅》“我征徂西，至于艽野”句，《毛传》中释为“远荒之地”，《艽野尘梦》中以“艽野”借指青藏高原。宣统元年（1909年)7月，陈渠珍所属部队奉命援藏。陈渠珍因素有胆略被任命为援藏军一标三营管带（营长），参加恩达、江达、工布等平叛战役，后又远征波密叛匪，屡建大功。驻藏期间，他同当地藏民、官员和喇嘛来往密切，还与藏族少女西原成婚。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西藏，进藏川军中的哥老会组织积极响应，杀死统帅罗长裿，欲拥戴陈渠珍为首领。陈渠珍经过全面考虑决定离藏东归，他偕湖南同乡士兵及亲信共115人，取道青海回内地，途中却误入羌塘大草原，路途辗转，断粮数月，茹毛饮雪，最后仅以7人生还兰州。随后陈渠珍遣散部众，与藏女西原抵西安，期间穷困不堪仅赖救济度日，不久西原又不幸染天花病逝。

湘西风光

24年后，陈渠珍追忆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费时两月，终成《艽野尘梦》一书。全书共12章6万余字，每章都以地名为标题，记录了从成都起程至西安为止的这段游历，书中总计有成都、昌都、江达、工布、波密、鲁朗、青海、通天河、柴达木、丹噶尔厅、兰州、西安等十余处大的地名，详尽描绘了沿途所见的山川景色、人情风俗和社会生活，行文优美，令人叹为观止，如书中第一章《成都至察木多》所述：“自成都四日而至雅州，风景与内地同，自是以后，气象迎殊，山岭陡峻，鸟道羊肠，险同剑阁，而荒过之。沿途居民寥寥，师行于七月，时方盛暑，身着单服，犹汗流不止。过雅州，则凉似深秋，均着夹衣，愈西愈冷，须着西藏毪子衣矣。过大相、飞越诸岭，皆重峰叠嶂，高峻极天，俯视白云，盘旋足下。大相岭，相传为诸葛武侯所开凿，故名。经虎耳崖陡壁悬崖，危坡一线，俯视河水如带，清碧异常，波涛汹涌，骇目惊心。道宽不及三尺，壁如刀削。”同时，书中还记录了英、俄帝国对中华圣土西藏的觊觎和掠夺、清廷的昏庸腐败、各级官员之间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以及辛亥革命对西藏和川军的影响等清末民初重大事件。从文学角度看，它堪称是一部精采绝伦的传记小说和优美动人的游记散文，从史学角度来看，它又是一份珍贵的清末民初西藏军政备忘录及西藏风俗民情人文地理的考查报告，后人给予其“民国奇书”之誉丝毫也不算过分。

西藏风光

新中国成立前夕，陈渠珍奉国民党政府之命纠集旧部扰乱湘西，但当解放军大兵压境湖南和平解放之时，大事不糊涂的陈渠珍最终还是放下武器投向人民，选择了和平起义。1949年10月，陈渠珍赴湘西军事重地乾城同解放军和人民政府进行政权交接，随后就任第一届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1950年6月，陈渠珍应邀赴京参加全国政协第二次会议和中央民族事务委员会会议，与昔日的“老对手”和湘西同乡贺龙重逢，陈渠珍百感交集，亲手将《艽野尘梦》一册相赠，期间恰逢解放军正准备进军西藏，贺龙便将此书转赠进藏部队首长以备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