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印度:當葡萄牙遇上南亞次大陸

一般人印象中的印度,總有這麼幾個關鍵詞:色彩絢爛、建築華美、咖喱、髒亂、火車頂都是人……身臨其境才發現,印度文化其實很多元,穆斯林、印度教、佛教、錫克教,英國人、荷蘭人、葡萄牙人、蒙古人、阿拉伯人,諸多元素交融,形成紛雜多彩的印度。但無論如何,在印度旅行,眼睛是驚豔的,味蕾是刺激的,身體是辛苦的,腦筋是緊繃的,時刻要與小販、三輪車伕、討小費的閒人鬥智鬥勇,沒有一刻能輕鬆清靜。

非典型印度:当葡萄牙遇上南亚次大陆

印度香料市場上豐富的色彩。 (駱儀/圖)

也有例外,是在遠離城市的西部沙漠,阿拉伯海畔的前殖民地,果阿(Goa)和科欽(Kochi)。如果你有更長的假期,允許你把足跡從嘈雜的金三角(德里、阿格拉、齋浦爾)延伸至這些邊遠城市,你會發現一個不一樣的印度。

印度數百年的被殖民史,留下最深刻印記的非大英帝國莫屬。英語至今是印度的官方語言,印度的鐵路大多是英國人修的,印度的議會制度與英國如出一轍。然而,當你從英國人的根據地孟買南下,到達果阿,葡萄牙人的慵懶風情撲面而來,英國人的刻板保守隨風而去。唰——唰——海浪聲中,一恍惚,已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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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雲淡,但色彩依舊高飽和度的果阿海灘。 (駱儀/圖)

果阿:聖徒與天體浴

在印度一個月,幾乎頓頓吃素,因為印度教徒、錫克教徒不吃牛,穆斯林不吃豬,還有很多人因為各種原因不吃肉,我也只能入鄉隨俗一起齋戒,吃咖喱蔬菜和大餅。到了果阿,問飯店老闆有什麼菜,他隨口說:“雞肉、牛肉……”“什麼,你們竟然有牛肉?”“是的,果阿有牛肉。”在一個牛被奉為神的國家吃牛肉可不是尋常事,果阿從此刷新我對印度的認識。

果阿是印度罕有的天主教城市,留存多座數百年曆史的教堂,十字架與溼婆神像並列,還是一位聖徒的長眠地。聖方濟·沙勿略(St. Francis of Xavier),耶穌會的創始人之一,把天主教帶到亞洲的先驅者,被天主教會稱為“歷史上最偉大的傳教士”。不過,他的死比他生前更具影響力,讓他從普通人變成聖人。1552年12月3日,沙勿略在廣東上川島因瘧疾病逝,最終未能進入閉關鎖國的明朝傳教。他的僕人在棺材中倒入四麻袋的石灰粉,以防止他的遺體腐爛。兩個月後,人們驚奇地發現遺體仍然完好。次年,沙勿略的遺體被運回果阿——他在東方傳教的大本營,不朽的遺體成為奇蹟。起初,教會並不相信此事,1556年,果阿總督派來一名醫師,檢驗屍體是否使用了藥物防腐。他證實,聖徒的所有內臟器官完好無損,沒有防腐劑的痕跡。成為聖人的結果是屍體被分割。如同佛陀的舍利子般,沙勿略的右臂於1614年被日本和羅馬耶穌會瓜分,隨後二十年,他的一邊肩膀和所有內臟散落至亞洲各地教會。到了17世紀末,屍體最終幹萎,被放入銀棺材,供奉在1605年完工的仁慈耶穌大教堂(Basilica of Bom Jesus)。教堂因此成為天主教會在羅馬以外的聖地。19世紀中期開始,果阿舉行十年一度的聖體大巡遊,12月3日,銀棺被抬出來,從仁慈耶穌大教堂巡遊至大教堂(Se Cathedral),人龍長達十公里。我到果阿時是2月底,兩座教堂內均空蕩清靜,難以想象巡遊時的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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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阿整潔而充滿南歐風情的街道。 (駱儀/圖)

虔誠的果阿也有瘋狂的一面。它不僅是天主教徒的聖地,也是嬉皮士的聖地。離開教堂密佈的老果阿城,到達Anjuna海灘,旅館裡的掛畫已換成了電吉他手。世界三大電子音樂海灘,果阿名列其中,與泰國帕岸島和西班牙伊比薩島齊名。每年2月,果阿會舉行盛大音樂節,以流行樂、打擊樂和爵士樂為主。我沒遇上這個音樂節,倒是專門調整行程,去趕著名的星期三跳蚤市場。

跳蚤市場在Anjuna海灘邊上,號稱世界最大,從上世紀60年代繁衍至今。西藏風、克什米爾風、嬉皮風;床單、紗籠、裙子、圍巾;香料、繡花鞋、二手小說、英語CD……市場上售賣的商品五花八門,活色生香。Anjuna的海灘不是秀美風格,沒有長灘細沙輕柔海風,只有礁石林立驚濤拍岸。倒是那些色彩斑斕的桌布,掛在椰林間,被海風吹起,成為Anjuna獨有的海邊風情。無論是電音,還是跳蚤市場,都是浪跡天涯的嬉皮士帶來的。長途旅行,揹包裡自然多了不少東西,想轉手,想入手新貨,嬉皮士聚集的Anjuna就出現了跳蚤市場。再加上印度本地藝人,來自古加拉特族和拉曼尼部落婦女的手工藝術品,令這個市場呈現出奇異雜糅的風貌,既印度,又很不印度。

“最少200盧比,不能再少了。”“100盧比。”“100 rupees,are you killing me?”賣裙子的小姑娘做了個刎頸的手勢。“200 rupees, are you killing me?”我也毫不猶豫地回敬她一個刎頸。她掉頭離開,沒有跟我成為刎頸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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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阿的女學生。 (駱儀/圖)

離開Anjuna,我搭公車去Patnam,傳說中美麗寧靜的沙灘,住在海邊一間椰子葉編織的小屋裡。當清晨的陽光從椰子葉的縫隙灑入屋內,我起床去海邊散步。長長的海灘風平浪靜,水清沙細,椰樹成林。沙灘上零星散落著幾名西方遊客,偶爾有印度婦女走過,全身裹著層層莎麗,與沙灘上天體浴的西方人形成鮮明對比,此外別無閒人,果然是清靜隱秘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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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阿Patnam“天體”浴場。 (駱儀/圖)

科欽:達伽馬與中國漁網

搭火車從果阿南下,次日早晨即到達科欽。科欽和果阿有許多共同點:都在阿拉伯海畔,都曾是葡萄牙殖民地,都信奉天主教、有許多老教堂。兩座城市給我的第一印象也十分相似:乾淨而充滿南歐風情,色彩鮮豔的小房子,三角梅開得繁茂。但細細品味,科欽絕不是果阿的複製品。

同樣是歐洲人進軍亞洲的橋頭堡,在科欽留下足跡的最著名人物是達伽馬。沙勿略負責傳教,達伽馬負責航海,一個感化精神世界,一個攻佔現實世界,恰恰是歐洲人在亞洲擴張的兩條路,並駕齊驅,互為輔助。

1498年,葡萄牙人瓦斯科·達·伽馬遠航到印度西南部的卡里卡特,並因此獲得大量獎賞,被賜尊稱“印度洋上的海軍上將”。隨後,他致力於以武力為葡萄牙在印度攻城掠地、搶奪財物。1503年,印度土地上建起第一座教堂,科欽王國的統治者把首都科欽割讓給葡萄牙人,讓歐洲人擁有了在東方的第一塊殖民地。葡萄牙人在科欽建起城堡,城堡內的第一座歐式建築,就是聖方濟各教堂。1524年,第三次踏足印度的達·伽馬染病去世,他親自建造的教堂成為他的埋骨之處。他離世的地方,正是科欽城。14年後,他的遺體被運回里斯本,但教堂內至今留有他的墓碑石。到過澳門的遊人會發現,這座有著鵝黃色外牆的教堂與澳門的聖方濟各教堂非常相似。而澳門與科欽,正猶如葡萄牙人在東方的孿生私生子,至今從城市建築到文化都留有深深的殖民地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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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歐風格的建築窗戶中探身微笑的婦人,是科欽的縮影。 (駱儀/圖)

科欽也是海邊城市,卻不如果阿般得天獨厚,海水有些受汙染,呈深灰色,海灘泥沙混雜,礁石也不如Anjuna壯美。但漁業仍然在科欽居重要地位,而這裡的漁網則是科欽獨有的風景線。

沿海一字排開的漁網,每一隻都有約20米見方,由四根竹竿撐開,泡在淺水中。漁網的秘密在於兩根長達10米、指向天空的懸臂,這一邊牽引著支撐漁網的竹竿,另一邊垂下十幾根粗繩索,部分繩索上懸空綁著大石頭。看似結構複雜的漁網,操作起來其實非常簡單,四五個男人合力拉動垂下來的繩索,就像玩翹翹板一樣,用懸臂撬起了那一頭的漁網。待到石頭落地,漁網已經被拉出水面,可以輕鬆打撈落網之魚了。而漁網下水時,懸空的石頭正好能讓漁網保持平衡,不至傾倒海里。漁網升降得慢,竟有小鳥穩穩站在漁網邊緣,彷彿搭上摩天輪。更多的海鳥在牽引的繩索上站成一排,上竄下跳譜寫“五線譜”。

這些漁網有個獨特的名字:中國漁網。中國漁網儼然已是科欽的一大地標,即使在北印,都買得到中國漁網的明信片。雖然在科欽沒有看到更多中國人留下的痕跡,這漁網已經令我倍感親切。相傳,漁網是由下西洋的鄭和傳來。早在達伽馬開闢印度航線的一個世紀前,鄭和的船隊就已來到科欽,隨船出訪的阿拉伯語翻譯馬歡、費信、鞏珍分別撰寫的《瀛涯勝覽》、《星槎勝覽》、《西洋番國志》裡都有關於科欽國的記錄。作為連接東西方的貿易重鎮,科欽有“阿拉伯海王后”的美譽,羅馬人、阿拉伯人來到此地,將來自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和馬六甲的香料運往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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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欽的“中國漁網”。 (駱儀/圖)

在科欽,除了看教堂和看海,更受歡迎的活動是看卡塔卡利舞劇。卡塔卡利400多年前起源於喀拉拉邦,但一些表演元素能追溯到2世紀的寺廟宗教儀式,劇本則改編自印度史詩《羅摩衍那》和《摩呵婆羅多》,主題是正義與邪惡、懦弱與勇敢、貧與富、戰爭與和平。卡塔卡利深為大文豪泰戈爾所喜愛。當我在倫敦的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兒童博物館見到表現卡塔卡利舞劇的玩偶,我才知道我多麼幸運能去到這個世界知名舞劇的發源地。

喀拉拉卡塔卡利中心劇院就在科欽島上,距離看漁網的海邊不遠。大棚用椰子葉編織搭建,頗具當地風情。在國外看錶演,最大的問題是語言,語言不通,對劇情的理解就會大打折扣。但妙的是卡塔卡利是默劇。

卡塔卡利的妝容色彩濃烈,一名演員臉龐草綠,嘴唇鮮紅,眉眼濃黑,還有額頭上的紅黃標記。不過,最搶眼的還是貼在他臉龐兩邊的白色大“盤子”。這是啥?在一旁解說的男子說,這是誇張、虛擬化的絡腮鬍須。跟京劇一樣,卡塔卡利也以面部妝容的顏色來表現人物身份與忠奸。綠色代表正義和勇敢,黑臉是未經教化的、粗野的獵人或動物,黃臉是僕人、女性或苦行僧。更巧的是,卡塔卡利的表演也跟京劇一樣程式化,用手勢、面部表情和有韻律的舞蹈來代替對話,面部表情有9種,手勢多達24種。舞臺上有一個腰鼓手,一個用梵文唱出劇情的歌手,但最扣人心絃的劇情還是由演員通過手勢和麵部表情來表現的,聽不懂歌詞也能看明白。表演一個半小時,講述了溼婆神化身為森林獵人來點化自大的王子阿朱那的故事,在印度家喻戶曉。

非典型印度:当葡萄牙遇上南亚次大陆

卡塔卡利的演員妝容,白色大“盤子”代表絡腮鬍須。 (駱儀/圖)

看完戲,帶著傍晚時分在海邊買到的新鮮打上來的魚,到海邊有“You Buy, I Cook”招牌的飯館去加工。科欽菜多以椰漿烹飪,椰漿咖喱煮魚是當地特色菜,味道香濃,魚肉鮮美。我慢慢享受著,差點忘記了自己身在印度。

駱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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