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比一般人“會學”,才有資格“教”

參加幾所學校的培訓,講“我在開始的十年”。之所以講這個話題,是因為回顧自己走過的路,感到教師職業開始的十年最為重要——開始的十年是什麼狀態,以後很可能就是什麼“樣”了。青年教師入行之初,要有正確的職業態度,要有點兒職業激情,如果入行時缺少對職業的正確認識,也許得走比較長的彎路。走點兒彎路,往往也是人生必然,但教師走彎路,會讓社會付出比較高的代價。所以,教師在開始階段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在職業修養方面多下功夫。

葉聖陶先生談到為師之道時,曾強調“肯負責,有本錢”。“肯負責”,是指師德修養;“有本錢”,是指業務功底。舊說“底子”,一般指隨著時光流逝,潮起潮落,多多少少剩下的一些“值錢”的東西,說的是經濟方面的實力。從這個意義演繹,教師的“本錢”,那指的就是教學技術和“經驗”了。

回顧自己的職業經歷,如果說還有什麼值得肯定的話,莫過於我把自己教成了一名“愛學”並“會學”的學生。——瞭解我的同事,都不認為這是謙辭,而是我的真心話。我在和同事們相處的過程中,經常向他們請教我不懂的事;我至今仍然對很多領域的知識有興趣,也在於在一所學校,甚至一間大辦公室內,有十多個不同學科的教師——除了學校,很少有地方能有這樣的條件。

私心認為,同事對我的最高誇獎,莫過於那句“他一直在學習”。如果我學到了此前未曾接觸過的知識,弄清了某個問題的真相,我仍然能像年輕時一樣激動。進入老年,我還能有“學”的趣味,還能從“學”中獲得愉快,夫復何求?

教師的專業進修,要靠自身的學習意識驅動,任何行政指令和利誘都不如自身需求管用。教師的專業素養,體現在他的教育觀和教學智慧上。知識背景越廣闊,對世界的瞭解越豐富,他就越會有學習的激情,越能孕育教學智慧。他比一般人“會學”,學習意識出於自覺、成為習慣,引導他前行。

20世紀80年代初,“充電”一詞廣為流行,人們會很自豪地告訴別人“我最近在充電呢”,表示自己在學習、進修。改革開放讓人們睜開眼,看到了世界的進步和自身的落後,看到了違背規律、違反常識的苦果,有了理性的反思,有了改變自己的願望,因此有“學”的動力。把“充電”一詞掛在嘴邊,逐漸成為一個人上進心強、在工作中負有責任或在單位裡佔據重要位置的暗示。“充電”流行至今,或者說社會始終以“充電”為時髦,可能也說明人們對“學”仍然缺乏正確的認識。教育教學工作不是靠“充電”就能完成的,教師專業素養不可能靠簡單的“輸入”。

教師比一般人“會學”,才有資格“教”,因為他的職業本質是“教別人學”。一名“教別人學”的人,自身必須是“學習者”,應有學習經驗,並能啟發、培養別人的學習意識,引導別人學會學習,進而養成終身學習的意識。

“會學”,則隨時隨地能發現可學的東西。我常向青年教師請教,絕非故作姿態,而是看到他們的優勢:他們受教育的過程比我完整,他們所學的知識比較新,在學歷教育過程中,他們遇到的老師的風格和我所遇不盡相同,也許會有些我所不瞭解的觀念和知識。我的青年同事閱讀背景和趣味不太一樣,在處理同樣的教學內容時,他們的思路會給我嶄新的啟示,這就經常令我對他們的閱讀感興趣。很多書是他們推薦我讀的,讀後他們也希望和我交流。


老教師多上了一二十年的課,會有不少經驗;他們憑經驗,也憑一點兒運氣,往往上起課來能比較“順”。一些青年教師往往只看到老教師的那個“順”,而忽略了自身優勢,忘記了自己還處在可以大量“學”的積累階段。現今青年教師的學習條件,是有史以來最好的,他們的學習激情和效率,也令人羨慕。老教師欲“學”而力有不逮,他們的那點兒靈感,往往也是靠熟能生巧的“複習”得來的。青年教師一定要有職業自信,多讀多思。專業學習的最好時光,其實就在入行的前十年,“底子”夯實了,以後的教學就相對輕鬆了。

“會學”,則處處有師。我聽同行的課,不太在意他不如我的地方,只看他有什麼地方比我強——我是學習者,“我是來‘學’的”——持這樣的心態,就經常能看到別人的長處,看出門道。入門之初,我特別注意同行教學中那些簡單實用的方法,那些方法很可能是他多年積累的“竅門”,而且是常用的,譬如在外用餐,回家後你很可能不會去學做山珍海味,反而會去練習做家常菜。辦法常用常新,雖然有時僅僅體現在一次提問中,有時僅僅體現在對學生的幾句評價中。
“會學”的教師,能從這些細節中體悟他的匠心,發現他的智慧,發現他不同於一般教師的好處——他為什麼降低或變換提問的難度?他為什麼連問三四個問題?這三四個問題有什麼樣的邏輯順序?對學生的陳述,他的評價為什麼會包含進一步的疑問?講述中為什麼停下來五六秒鐘,讓課堂靜默?學生在這樣的靜默中會思考些什麼?提出的問題,他為什麼不要求學生當堂回答?等等。有些聽課教師,或許是出於“不會學”,在課後往往只會問“你是怎樣設計這節課的”,這種大而不當的提問可能只會得到籠而統之的回答,因而也就“學不會”。思考的習慣,決定了學習質量。

我們那代人受的教育不太正常,有很多欠缺,不得不靠自學彌補、更新。我深感中年後教學工作繁重,記憶力衰退,讀書效率不太高。有些知識是因為教學需要才去學的,不一定能形成有效積累;一些早期應當讀的書籍,沒及時讀到,即使後來讀到了,卻難以彌補,如同人的發育。童年時需要的營養、少年時需要的鍛鍊、青年時必需的薰陶,過了“時節”再補,雖然能了卻生平之憾,但對思維品質的影響也就很有限。
退休後,我有閒讀了一些書,接觸了一些有趣的知識,可惜沒法再用於教學了,只能供我反思時參照、借鑑。如果我能早些讀到這些書,早些瞭解這些觀點,早些接觸這類知識,或許能更多地獲得啟示,讓自己的思考和實踐往前走出一大步。

學習是有“時節”的,教師入行,對於開始的三年做什麼、接下來的三年學什麼、再往下的三年思考什麼,大致要有個預想,這畢竟是你一生的職業呀!如果你有職業理想,就得“精打細算”,讓自己有所進步。教師入行的職業訓練“保質期”很短,教師的教學實踐也可能是有侷限的,你必須始終是一名學習者。技術人員應當在“最能學的時期”儘可能多學一些東西,所謂“技不壓身”。多鍛鍊、多體驗,方能形成“經驗”,積累一些基本的、可以用來應變的方法。


中小學教師,倘能從一入行就注重提高業務修養,起點高,“底子”厚,舉重若輕,就可能使教學成為輕鬆愉快的工作,就可能比一般人更能領略職業趣味,而不至於視教育教學為苦役。從教之始,要有點兒眼光,多學一些,把“底子”夯實了,養成獨立思考的習慣;不要畏懼困難,要儘可能多體驗、多嘗試,哪怕經歷挫折和失敗,也會獲得意想不到的啟示。在平凡的課堂上,創造精神會給職業帶來無窮的趣味。教師的學習會給學生以積極影響,學生看到教師的“學”,才有可能開始真正的學習。

對教師專業發展而言,開始的十年最重要,這是最“能學”的一段時期,走過這十年,職業狀態也許就大致“定型”了。在這十年,“想學”“肯學”“會學”,能積累相當多的經驗,基本具備合格教師的素養。
常有老師問起我初到學校的狀態,我對那一段時光有比較複雜的認識。相比而言,那時候教師敬業守法,而各方面的物質條件都不如現在,社會對教育的認識比現今簡單;但是,政治上的保守和管理模式的陳舊,讓有獨立思考的教師和學生感到壓抑,“學”也並不自由。正是存在種種限制,一些老師便想創造好一些的學習環境,因為只有自由思想才能培育創造精神,而禁止自由思想,非但不可能培育創造精神,教育也將沒有意義,人生也有可能失去一切。我所謂的“不跪著教書”的言說,也始於那十年的思考。


回想那十年,我認為還得正確認識“壓力”“困境”的作用。在那些年,我寫過80萬字的教育教學筆記,大概有三年時間,每天想,每天寫。我並沒有什麼遠大目標,也沒有什麼寫作目的,我只覺得:這是我每天的工作,是我的思考,是我平常生活的一部分,與我有關。我沒有注意別人如何評價,也從沒想到要去整理發表。那十年我雖然工作辛苦,但有自己的精神空間,能遠離名利場;我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卻極少有人認為我是無趣的人,因為我的閱讀和寫作。

那十年的閱讀和寫作基於我的教學實踐和思考,學校安排的工作量是滿滿的,我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全用在閱讀和思考上。一個人能獨處,就能有自己的世界。如果那十年經不住誘惑,心猿意馬,見異思遷,或是隨波逐流,遇難即退,何來“底子”?每個人在求學時,都不希望遇上平庸的教師,我們沒有任何理由輕視自己的職業,自甘平庸或隨波逐流。

傳統手工業的技藝傳授,是師徒制,徒弟有時會非常為難:學得勤奮,過於上心,會讓師傅不放心,畢竟存在“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現實;不學,則沒法幫師傅勞作,會招致怨恨。我不反對學校為培養青年教師而倡導“師徒結對”,但我總要對青年教師說清楚:


我們是“同事”,什麼千里求師、程門立雪,什麼磕頭鞠躬、拜師行禮,腐朽不堪,不要搞那一套,不要只看老師怎麼上課,更要看他們業餘時間在幹什麼、想什麼,這是第一要記住的;
互相學習而已,有想法不要藏著,要平等討論,共同提高,這是第二;
現今中學學科教學,就是那麼一點點內容,不是“高精尖”,課堂是人與人的活動,每節課都是公開活動,沒有什麼機密,沒有什麼秘籍訣竅,千萬不要裝神弄鬼,這是第三;
“底子”紮實,不可能上不好課,沒有什麼是琢磨不出來的,如果琢磨不出,那是“底子”有欠缺,該好好補,早點兒補,多學多思,這是第四。

坦率地說,各種職業都存在“素養差異”,一些學校的確有“不肯學”的教師,教育界也的確有專業素養很差的人在“管理”“指導”教學,再加上社會不重視基礎教育,一些人至今仍然認為基礎教育“技術含量不高”,這就讓一些教師對職業性質產生誤解,他們由此認為自己的業務修養已經不錯——他沒有從學生對教學的期待、時代對教育的要求來思考職業修養,而僅僅滿足於“過得去”“不比別人差”或“沒少幹活”。缺乏正確的職業態度,逐漸失去了職業激情,走向平庸也就成為必然。

既然選擇做教師,那就應儘可能去享受職業樂趣。有職業愉快,才夠格談“美好人生”。如果條件不好,就去創造;如果環境不好,就去改造。青年時代什麼都不敢想、不敢做,以後不會有多大出息,也不會有職業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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