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佇在那裡痴痴地望著面前這已經十圍不止的柳樹,滿眼都是他曾經十八歲時的影子。十八歲的桓溫腦子裡沒有江東的王室宗親,沒有北方的三輔上洛,沒有心中的江山丘壑。那時候的他腦子只想著為報父仇,只想著在江播的葬禮上親手殺掉他的三個兒子。之後的事情他不考慮,即使會失敗,即使會被殺,即使他的人生就此沉寂,他也不考慮。
十八歲的桓溫有著少年人的特有的血氣和輕進。他就像是一個賭徒,把自己的身家全部押在了自己身上,然後擔負著所有的壓力驀直前進著,任何阻擋他的都要用他手中的利劍一一掃除。一往無前,蓋莫能擋。少年的桓溫就是這樣,在仇人的葬禮上親手殺掉了仇人的三個兒子,斷了仇人的子嗣,完成了三年的復仇。
十八歲的桓溫什麼都沒有,只不過是個父親被殺的沒落子弟,卻是一個英雄。如今四十四歲的桓溫除了皇帝的位置什麼都有了,卻再也找不到十八歲時的那份一往無前的勇氣了。四十二歲的桓溫第一次北伐,無論是那只有一隻眼睛的符生,還是國之倚柱的符雄都擋不住他。彷彿十八歲時的那種勇氣又回來了,揮師西進,殺的前秦符家家破人亡,三輔人家此生復見官軍!那時的桓溫是眾望所歸的英雄,長安城與漢家的軍隊就差一條河的距離,近在遲尺的距離。渡了河就是關中的沃野和久違的漢家土地,渡了河就是萬世的功名與霸業。可是桓溫卻因為糧秣微少下令退軍,結果卻讓符家人有了喘息的機會,糾合部眾,再戰關中。這時候的桓溫想的是穩穩當當的勝利,而不是放棄糧秣與已經是拖家帶口三千老弱的前秦符家渡河決戰;這時候的桓溫只是想著這次的北伐已經為他攢下了足夠多的名聲沒必要再去冒險;這時候的桓溫全然沒了當年十八歲手刃仇人的那種捨身不顧一往無前的勇氣。
四十多歲的桓溫已經擁有了太多的東西了,名聲,地位,權力。他不想失去這些看似無比美好的東西,但也正是這些東西阻止了桓溫像年輕時候那樣去冒險去拼命。家大業大,總有些捨不得的東西在那裡,丟不得,卻全然礙事。這一點上,他之後的劉裕,出身沒他好的劉裕,地位沒他高的劉裕,軍隊沒他強的劉裕卻比他高出了不少。因為劉裕最後的稱號,是宋高祖武皇帝,而他只能是個南郡公。桓溫死的時候,請上九錫的奏疏依然被謝安停在了宮省之中。這就像是他這一生的縮影,就像十八歲之後的桓溫再也找不到當年的那種殺人千里的豪氣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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