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知堂上古史系列》
NO.3 《尚書》和東周時代的三皇五帝
真知堂上古史研究：關於中國的上古史，目前核心焦點在於夏朝是否存在。夏朝若不存在，則堯舜禹都是虛構的，遑論《尚書》中沒有的炎黃二帝和顓頊、帝嚳了。2019年，河南偃師二里頭夏都遺址博物館正式開館，然而並未能平息夏朝是否存在的爭議。目前，商代和先周曆史尚不清楚，學術界離解開上古史之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那麼，從史料記載來看，三皇五帝真的存在嗎？這一篇，我們來看看三皇五帝最早的說法來自何方。
今古文《尚書》的問題
《尚書》是中國最早的文獻，意思是上古之書。筆者的治學方向，主要研究的就是《尚書》、《逸周書》和《竹書紀年》，以及近年來發現的新出土清華簡，上博簡等。
關於《尚書》，有《今文尚書》和《古文尚書》之別。
《今文尚書》主要來自西漢初年秦博士伏生所傳的本子，一共二十八篇，歷來被學者公認為先秦文獻無疑。而《古文尚書》，據說是武帝晚年，漢景帝的兒子劉餘封為魯王后，壞孔子宅而得到的藏書，均為蝌蚪文。這些竹簡後來由孔子十世孫孔安國翻譯出來，共計十六篇，這個本子就被稱為《古文尚書》。
學術界一般認定，今文本為漢代以前已經流傳於世的《尚書》真本，而古文本皆為孔安國偽作。近年來出土的清華簡也證明了這一點。
上古時代的甲骨文
所以，治上古史以今文《尚書》為準。
商王盤庚遷都的安陽殷墟
其中，今文《尚書 堯典》包括了孔安國本《尚書 舜典》，而今文《尚書 皋陶謨》包括了孔安國本的《尚書 益稷》，今文《尚書 盤庚》包括了孔安國本《盤庚 上中下》三篇，今文《尚書 顧命》則包括了孔安國本《尚書 康王之誥》篇。
所以，在今天流行的《尚書》本子裡，真正屬於先秦之前版本的，一共是28+5=33篇，另有25篇為偽作，共計58篇。
真正的《尚書》，已經和春秋戰國時期的文字決然不同，所以歷來難懂。
西周牆盤上的銘文
唐宋八大家之韓愈，在《昌黎集·進學解》中寫到："周誥殷盤，佶屈聱牙。"
這裡的《誥》指的就是《尚書 周書》中的《康誥》，《酒誥》等篇，而《盤》則指的是《尚書 商書》中的《盤庚》三篇。
我們看看《盤庚》篇的文字：
“殷降大虐，先王不懷。厥攸作視民利，用遷。汝曷弗念我古後之聞？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於罰。予若籥懷茲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志。。。”《尚書 盤庚上》
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這就需要一個字一個字的啃，在此暫不贅述。
我們可以看到的是，真正的殷商乃至於西周早期的古漢語行文和我們熟悉的春秋戰國時代的文字已經有天壤之別了。
孔子
以我們熟悉的孔子的《論語》為例做個比較：
”堯曰：“諮！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舜亦以命禹。。。”《論語 堯曰》
這一篇乃孔子所作，稍微有古文功底的讀者，基本上大致可以讀懂。
三皇五帝從何而來？
搞懂了《尚書》的今文本和古文本的區別，我們可以開始進入《尚書》對中國東周以前的歷史進行一番探討了。
按照現如今流行的說法，中華文明有5000年曆史，早在西漢司馬遷時代，就在《史記》中記載了五帝時代。這五帝分別是：
黃帝，顓頊，帝嚳，帝堯，帝舜。
炎黃結盟
當然，這也不是司馬遷的發明，早在《大戴禮記 五帝德》中，就有類似的記載：
“孔子曰：“黃帝，少典之子也，曰軒轅。。。顓頊，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曰高陽。。。
帝嚳，孔子曰：“元囂之孫，蟜極之子也，曰高辛。”《大戴禮記 五帝德》
而孔子門人所寫的記敘孔子言論的《孔子家語》中，亦有類似的記載：
“孔子曰：“黃帝者，少昊之子，曰軒轅。。。顓頊，黃帝之孫，昌意之子，曰高陽。。。
帝嚳，孔子曰：“玄枵之孫，喬極之子，曰高辛。”《孔子家語 五帝德》
炎帝和赤帝實為一人無疑。但黃帝到底是誰的兒子，此處有爭議。
而《尚書》中，只出現了帝堯和帝舜以及夏朝的創建者帝禹。
那麼，三皇又是何時出現的呢？這就比較晚了。唐代司馬貞給《史記》補了一個《三皇本紀》，則把“伏羲，女媧，神農氏”稱為黃帝之前的三皇。
神農氏
這三皇倒也不是司馬貞杜撰的，《史記 秦始皇本紀》中李斯曰：“ 古有天皇、地皇、泰皇。"
這種說法並未直接指出誰是三皇。而三皇對應於伏羲，女媧和神農氏的說法，應該是戰國時代（公元前475-前221年）出現的。
戰國時期的《列子 黃帝》就有：
“庖犧氏、女媧氏、神農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狀，而有大聖之德。"的說法。
列子，是戰國時期道家的代表人物，大約公元前450年-前375年在世，為周威烈王時人物。他晚於老子而早於莊子。莊子曰："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三皇之說，可能最早始於列子對古籍的整理。
更早的關於這三位先王的文獻，則始於早於孔子170多年的春秋齊相國管仲。
管仲
“”虙戲造六峜（法）以迎陰陽。“《管子.輕重戊》
孔子和弟子則曰：
“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始作八卦。“《周易.繫辭下》
同時期的思想家計然（文子）則曰：
“虙犧氏之王天下，枕方寢繩。。。”《文子.精誠》
這裡，“虙戲”，“庖犧”，“虙犧”都是春秋時期各國文字的寫法，後來全部統一為伏羲。
伏羲
而1942年，長沙楚墓出土一件戰國時期的帛書，則寫明瞭伏羲和女媧氏的故事。
“曰故口（黿）雹戲（伏羲）。。。取（娶）虘趘口子之子曰女趫（媧），是生子四。”《楚帛書》
此處的口為缺字，但雹戲（伏羲）娶妻女趫（媧）可以看得很清楚。
楚帛書
而神農氏的記載，則更多了。
還是先看看管仲怎麼說的：
“神農作。。。九州之民乃知穀食。”《管子.輕重戊》
170多年後，孔子如是說：
”包犧氏沒，神農氏作。“《周易.繫辭下》
同樣，計然子（文子）也提到了神農氏：
“宿沙之民，自攻其君歸神農氏。《文子.上德》
《文子》
而與孔子同時期的《左傳》《國語》中關於神農氏（炎帝氏)的記載太多，在此僅舉一例：
”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黃帝能成命百物。。。顓頊能修之，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左傳 展禽論祀爰居》
烈山氏亦稱歷山氏，亦即是炎帝神農氏，這個屬於常識，在此不多說。這裡發言的展禽，就是大名鼎鼎，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公元前720~前621年)，是早於孔子的聖人。
柳下惠"孝恭慈仁，允德圖義，約貨去怨，輕財不匱。"《孔子家語•賢君》
《左傳》
而孟子則把柳下惠與伯夷、伊尹、孔子並稱為四大聖人。
"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孟子 萬章下》
小結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東周時期的中國上層知識分子，對除了《尚書》中所言的堯舜禹以外的先王，是比較熟悉的。
孔子可以講解黃帝到顓頊和帝嚳的事蹟，柳下惠對此更是熟悉得很。而伏羲，女媧，神農氏的事蹟，管仲，計然子，列子等人比較熟悉。
孔子講學
管仲，乃周王室姬姓之後。孔子，子姓孔氏，商王族的後人。這裡最有說服力的是展禽。
展禽（柳下惠)，是周公旦的直系後人、我們知道，周公旦封於魯，自己沒有去，讓兒子伯禽去魯國做了魯公。其爵位乃第一等爵公爵。展禽的先祖為魯孝公（周公五代孫）之子-子展之孫無駭。無駭死後，魯隱公命其族人以祖父子展的字展為展氏。展禽則是無駭之子。
別的人就不說了，這幾位都是自古以來稱頌的聖賢。特別是展禽，由於他的特殊身份（周公之後），他對於三皇五帝的說法，應該是來自周王朝的皇家檔案庫，並非自己的虛構。
所以，最遲到東周初年，關於三皇之伏羲，女媧，神農氏以及五帝之黃帝、顓頊、帝嚳的事蹟，已經從周王朝的檔案庫中，經由管仲，展禽，孔子等人傳播開來。經過春秋戰國時期數百年的傳播，到了西漢，被司馬遷寫進了《史記》中。
閱讀更多 瓷器鑑定真知堂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