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是晚唐詩壇一顆璀璨的明星,他的詩作以善於用典、巧於比興著稱。其中,既有"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深情厚誼;也有"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溫柔繾綣。
然而,也因為他的詩用典含蓄,寄託深遠,許多典故往往晦澀難解,諱莫如深。元好問因此感慨道:"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生,又號樊南生,河南沁陽人。他出身於沒落的貴族世家,幼年喪父,生活貧苦,年少時,為了貼補家用,曾替人抄書掙錢。十六歲時,他受到令狐楚父子的賞識,在其手下當幕僚,二十五歲時,又在令狐家的幫助下中了進士。令狐楚去世後,李商隱娶了令狐家政敵"李黨"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的女兒,因此被令狐楚之子令狐綯視為忘恩負義,從此在牛李黨爭的夾縫中,在晚唐波譎雲詭的政局裡艱難圖存,四處遊宦,一生抑鬱不得志,最後潦倒而死,年僅四十七歲。
李商隱寫詩從學別人開始,既學漢魏、齊粱,也學杜甫、韓愈,他在寫詩時把參考書擺成一排,就像水獺吃魚如祭品一般,稱作"獺祭魚",後來寫得精了,也就自成一家。李商隱的詩作大多以自吊身世為主,詩調哀婉悲苦,但也有不少憂國憂民,諷刺時事之作。他擅長以微小的事物入詩,在吸收前人作品的基礎上別有創新,他所寫的詠物詩風格獨特,類型多樣,是唐代眾多詠物詩人中的佼佼者,劉學鍇先生也因此評價他:"這百首詠物詩類型多樣,成就各異,其中尤以託物寓懷之作最具個性特色,且對古代詠物詩的傳統有明顯發展。"
在李商隱傳世的570多首詩作中,涉及"蟬"的詩歌共有16首,在他的眾多詠物詩中所佔的比例並不大,但他所作的詠蟬詩,構思新奇,體物精當,卻是詠物詩中的佳作。蟬,以其居高不食,餐風飲露,與世無爭的特徵,自古以來被文人墨客賦以高潔或悲苦的形象,用以標榜自身的高潔遠致,或抒發自身悲慘的際遇,唐代的詠蟬詩中,虞世南的《蟬》、駱賓王的《在獄詠蟬》和李商隱的《蟬》都是詠蟬詩中的佳作,號稱唐代文壇詠蟬詩中的"三絕"。但由於三人所處時代和所經遭遇的不同,三首詠蟬詩所表現出的情感和風格又各不相同。清代的施補華在《峴傭說詩》中說道:"三百篇比興為多,唐人猶得此意,同一詠蟬,虞世南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是清華人語;駱賓王'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是患難人語;李商隱'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是牢騷人語,比興不同如此。"
有學者考證,李商隱的《蟬》大致作於大中五年(851),當時他因幕主盧弘正病逝而罷幕,後來轉投東川節度使柳仲郢的幕中,他的愛妻王氏此時也已病入膏肓。詩人困頓半生,輾轉流離,偶然間聽到蟬聲悽切,難免感時傷世,哀及自身: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
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
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
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詩的首聯"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以蟬鳴起興,蟬棲高枝,餐風飲露,難以求飽,雖然不甘於此,恨聲長鳴,但終究是徒勞無功,這正是詩人身世的自喻,自己品格高潔,恪守正道,但到頭來也難以得君行道,雖然心懷憤懣,奮聲長鳴,最終也如蟬鳴一樣徒勞無功。
頷聯"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詩人進一步闡述自己的怨聲之情,五更深夜,寒蟬悽切,悲鳴之聲卻斷而不絕,但周圍的碧樹卻依舊無動於衷,青青故我,這正如詩人當時所處的政治環境,雖然自己一再奮力疾呼,卻始終得不到當政者的重視。其中的"一樹碧無情"簡直是神來之筆,"蟬飢而哀鳴,書則漠然無動,油然自綠也。樹無情而人有情,遂起同感。"清初詩人朱彝尊讚賞道:"第四句更奇,使人思路斷絕。"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更是評此聯為"取題之神"。
詩的後四句轉而自寫,頸聯"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其中"梗猶泛"、"故園"都是化用典故,說自己官卑職小,如梗泛漂泊,常年客居他鄉,想要回歸田園時,故園卻已是荒草叢生,欲歸不得了。寥寥數字,詩人落魄江湖,遊宦他鄉的孤寂無援之情躍然紙上。
尾聯"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詩人將"君"和"我"對舉,蟬的形象已被擬人化,蟬聲自鳴,本無感情,詩人卻認為這是蟬對自己的警醒,自己和蟬一樣都是身世飄零,居高自鳴且高潔遠致之人,蟬和自己正是同病相憐的同道中人。首尾兩句遙相呼應,章法嚴密,詩人的身世際遇和悲憤之情在這一蟬一我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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