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李商隱: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李商隱: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李商隱生於晚唐。他自述“我係本王孫”。他是晉涼武昭王李蒿的苗裔,唐高祖李淵是李蒿的第七代孫。而上溯五代(包括他的父祖)雖然其中也有不乏才氣學問者,但都職位不高,沒有一個闊人,且大多早夭。他曾有三個姐姐,也都早逝。其中讓他敬佩的“裴氏姐”,“生稟至性,幼挺柔範;潛心經史,盡妙織紝;鍾曹禮法,劉謝文采”。詩人就是在這樣一個充滿女性呵護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對於女性有著天然的親近和依戀。因此,他愛寫情詩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實。

李商隱的愛情詩,多有《無題》這種獨創形式,作品多用典故,辭藻瑰麗,詩旨隱晦,意境空靈:“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詩稱“無題”,但詩中的愛情悲劇意味,卻顯而易見。詠誦這些失意的愛情詩篇,恰好表現了詩人對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滿和抗議。例如:“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這首《無題》詩設計了四個層次:首聯點出相見機會極少,一分手時難捨難棄。頷聯以海誓山盟來表示對愛情的忠貞。頸聯寫他們受到愛情的折磨,充滿著惆悵牢愁。尾聯想象西母王神話中青鳥,成為傳遞愛情的信使,表達了對美滿的愛情和相思充滿溫情的嚮往。詩中“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已成為表達忠貞愛情的千古絕唱。

與此詩主旨相似的另一首《無題》,寫相思的心情更為動人:“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久久不見心愛的人到來,男主人公神魂顛倒,徹夜難眠。他連墨都來不及磨濃,就急著寫情書。心中想著她獨居的倩影,燭光照著金色翠鳥的羅帳,麝香微薰繡著芙蓉的錦褥,春心萌動,而因隔著萬重蓬山,不禁產生了無限惆悵!詩人本身就是個情種。當他抱得美人歸,如願娶到了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的小女兒,就毫不掩飾自己的新婚快樂:“靈歸天上匹,巧遺世人間”(見《偶題》),“霧夕詠芙蓉,何郎得意初”(見《漫成三首》其三)。

宦官專權誤國是晚唐一大弊病。由於李商隱身處牛(僧孺)、李(德裕)兩黨矛盾的夾縫,仕途坎坷蹭蹬,生活也一直清貧艱難,但他對妻子王氏一直是真情相愛的。他寫不少寄內詩,其中最膾炙人口的當推《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首詩“語淺情濃”,既琅琅上口,又抒情盡致,歷來受到人們的喜愛。有人將這首詩解釋成李商隱寄給同性朋友的作品,實在是焚琴煮鶴,很煞風景。

生前恩愛必然會有死後的深情憶念。李商隱二十七歲迎娶王氏為妻(有人推測,他先前曾有過一次十分短暫膚淺的婚姻關係),三十八歲妻子亡故。詩人悲情不絕,併為此寫下了數首悼亡詩,其中以《房中曲》最為悽切動人:“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嬌郎痴若雲,抱日西簾曉。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今日澗底松,明日山頭檗。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識。”

從詩中看,李商隱妻子不但模樣美麗,而且應該精通音律,善於鼓瑟。“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物在人亡,睹物思人,詩人的心情是非常悲痛的。

這裡,不能不提到李商隱那首著名的《錦瑟》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對於此詩,眾說不一。有人說是悼亡,有人說是豔情,也有人說是詩人自傷平生。我以為此位李詩人從來就有制謎的癖好,他不明說就給讀者留下無限想象的空間,這正是詩的魅力所在,因為歷來就有“詩無達詁”的說法。

是真才子自多情。情乃有專情與花情之別。說專情,詩人對妻子王氏的深情是自不必說的。說花情,詩人確有不少題贈歌女、妓女的作品。請看:“娉婷小苑中,婀娜曲池東。朝佩皆垂池,仙衣盡帶風。”(見《垂柳》)蝴蝶也好,花柳也好,在他眼裡一切的動植物都具有女性的特徵。“覺動迎猜影,疑來浪認香。”(見《夜思》)“腰細不勝舞,眉長惟是愁。”(見《無題》)“憶聞珮響知腰細,更辨絃聲覺指纖。”(見《水天閒話舊事》)“斂笑凝眸意欲歌,高雲不動碧嵯峨。”(見《聞歌》)

誰能說清,這些詩句不是寫美麗多情的女性身影呢?因為,李商隱的詩不少是表現情緒的,給人閱讀的感覺是矇矓的,影影綽綽,這樣反得審美奧妙,意蘊無窮。請再看《偶題兩首》:“小亭閒眠微醉消,山榴海柏枝相交。水文簟上琥珀枕,傍有墮釵雙翠翹。” “清月依微香露輕,曲房小院多逄迎。春叢定是饒棲鳥,飲罷莫持紅燭行。”

這兩首表現情人幽會的詩歌,沒有任何正面描寫。第一首詩筆觸避人,而以有象徵意味的樹枝、簟席、枕頭、頭飾等去表現;第二首則從不要打擾情人的角度,表現情人幽會的纏綿。清人紀昀對這兩首詩推崇備至,評第一首曰:“豔而能逸,第二句有意無意,絕佳。”評第二首曰:“對面寫來,極有情韻,此豔情之工者。”假如我們不去追究作品寓意,其中描寫情愛的美感還是十分動人的。

李商隱一生坎坷而短促,四處入幕,但一直沉鬱下僚;夫妻恩愛又不長久,給他留下了無限的思念與悲痛。但他以高超的藝術手法,表現了個人雖然帶著憂傷色調,但卻是無限美好、令人嚮往的愛情世界。多少生前飛黃騰達、錦衣玉食的達官貴人都已腐爛成泥、湮滅無聞了,而失意漂泊、餐風飲露的李商隱卻給我們留下了這些愛情詩篇,任由著歲月、風雨淘洗,絲毫也不減其美麗與華貴。

李商隱堪稱中國古今以來,以詩歌表現男女情愛的第一人,他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的唯美、神秘的矇矓藝術,隱露分寸的把握非常成功。簡直可以說,隱增一分則晦澀,露加一分則色情。六朝許多宮廷詩歌就是那樣的。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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