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有海晏河清，也有煙雨迷離。有人浪跡江湖，有人寒窗苦讀。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星夜趕科場。無論是從籬下到月下，還是從故鄉到他鄉。故事的最後，你都會發現，沉醉與狂歡都是別人的，屬於自己的只是兩鬢星星，僧廬聽雨。
有人能知莊子的撲朔迷離，有人能解老子的晦澀高深。但千百年來無人能懂李商隱的斑駁華麗。但值得肯定的是，同他的名字一樣，他的人生隱忍悲傷。
人生本來就是道無解的題，李商隱寫了無數首叫無題的詩，沒有題目有什麼關係，反正又沒有人理解。世人都希望別人能懂自己，唯獨李商隱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不想走出去，也不希望別人能走進來。
他10歲喪父，16歲結識詩壇領袖白居易，並被禮部尚書令狐楚賞識，24歲就進士及第。看似前途無量的他，卻因一樁婚姻就真的“前途無亮”了。
唐穆宗時，朝廷統治集團內部發生了以牛僧孺、李德裕為首的，前後長達40餘年的黨派之爭，史稱“牛李黨之爭”。而李商隱的後半生就深受其累。
進士及第前，李商隱是令狐楚的得意門生，而令狐楚則是牛僧孺一派的嫡系。進士及第後，李商隱娶了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的女兒。王茂元則同當朝宰相李德裕是好友，那麼李商隱自然就被劃分到了“李黨”一派。而就在李商隱結婚前夕，自己的恩師令狐楚去世。這麼一來，李商隱就被“牛黨”視為叛徒。
不久自己的岳丈王茂元也去世，從此李商隱仕途不順。因他的背信棄義，在朝堂上處處被排擠。黨派之爭，他難逃其禍，也無從辯解。他只知道自己只是個會寫詩的李商隱，只是想為朝廷出分力而已。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雖然我的身上沒有綵鳳的雙翼，不能比翼齊飛；但我的內心卻像靈犀一樣，希望皇帝能夠和我心有靈犀，看到我的努力。他這是在給自己辯解，這種無法言語的痛楚讓他只能朦朦朧朧的去寫。可我們多少人又將其臆測成在思念自己的情人呢？
無題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人生如戲，戲裡，鮮花掌聲，當局者迷，捨不得離場。戲外，秋風蕭瑟，旁觀者清，上不了舞臺。詩人大多天真，李商隱亦是如此，天真的以為自己用誠心和才能就可以換回前程。可畢竟大夢一場，自己一直思念的君王未看到自己的苦衷。
不信你看那巫山神女與楚王遇合原是一場夢，清溪小姑獨居依舊沒有依託。菱枝遭風波摧殘，桂葉無月露滋潤。儘管如此我依舊痴情未改。真可謂是：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無題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雖然香爐有金蟾齧鎖，但香菸猶得進入。井水雖深，玉虎猶能牽絲汲水。賈女隔簾窺韓壽，是愛他年輕貌美；曹植夢見甄氏留枕，賦比作宓妃。雖然如此，我這顆心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日夜思念君王，如同春華一樣綻放了。免得使我每一寸相思都是悲哀與失望，每一寸相思都是一寸讓自己心死的灰心。
此時的李商隱已經放棄了再回到朝堂之上的念頭了，於是輾轉各地當作幕僚。他不想再夜夜睡下都是美夢，日日醒來都是現實。是啊，人生本是流浪，居廟堂之高卻又想著詩和遠方，處江湖之遠卻日夜念著致君堯舜。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塵世間每個人都是異鄉過客。
可能現在唯一的精神寄託就是自己的妻子了。可身在蜀地的自己與遠在長安的妻子也只能遙寄思念了。近日妻子突然不斷寫信問李商隱何時回家，由於公務繁忙，他只能回信：不知歸程。轉眼又安慰道：沒關係，等我回家了，我與你共剪西窗花燭，再給你講講這巴蜀的風土人情。
夜雨寄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詩寄出去了，他滿心期待地等著妻子的來信，可他兩個月後等來的卻是一紙噩耗：妻子王氏在他寫這首詩的前兩天已經去世了。政治風波因娶妻而起，李商隱的人生也將因妻子而終。那些日子，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但在死者的世界裡，他並沒有找到妻子。從此他的世界蒼白而荒涼。
四年後思念成疾的李商隱也因病去世，年僅45歲。他一生寫了無數撲朔迷離卻又晦澀難懂的詩，而在他去世前依舊留給了後人一首更加難以解讀的詩。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相傳天帝喜歡聽有五十根弦的瑟，但它偏偏聽起來非常悲傷，於是天帝將弦破減到只有25根，這樣聽起來就不那麼淒涼了。莊子說他曾經夢中變成一隻蝴蝶，但那畢竟是“曉夢”,短暫又易破碎，可醒來還是孤獨寂寞、一事無成的李商隱。人生不是最怕夢醒時分的那種惆悵無助嗎？
望帝把自己的幽恨託身於杜鵑。即使他變成一隻鳥，依舊不忘自己的理想，還在叫著“不如歸去”。而我呢，曾經有過“莊生曉夢迷蝴蝶”的理想，可現在只剩下“望帝春心託杜鵑”，我就是不能忘記我的春心，但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曾經有過“滄海月明珠有淚”那樣美麗的悲哀，我曾經有過“藍田日暖玉生煙”那樣美麗的想象，可現在都過去了。妻子也死了，我怕離大去之日不久了。
這些往事、這些感情、這些理想、這些悲哀。難道只有等到我今天回憶時才感到悲哀嗎？不！即使是在當時，我就已經充滿了惆悵和迷惘了。
李商隱死了，他留給後世無數無題，也留給後世無數謎題。有人說我們生來就屬於遠方，所謂故鄉，往往只是回不去的地方。多年以後，故鄉早已成為異鄉。
席慕蓉說，一生或許只有幾頁詩稿，不斷修改，不斷譽抄。從青絲改到白髮，有人還在燈下 。可往往是改了千百遍卻依舊有遺憾。人生本來如此，有得便有失，有相逢就有錯過。而我們應該做的，就是在屬於自己的風景和故事裡，盡情盡意。
閱讀更多 民國歲月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