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語譯】

綺美的瑟啊,沒來由地有五十根弦。我撥弄著上面的一弦一柱,忍不住想起過去似水的年華。

沉思自己如幻似真的一生,就像是莊周破曉前做的夢境,迷離恍惚,竟不知化蝶的是莊周,或化莊周的是蝴蝶?有時候,我就如同那位滿懷傷感的望帝,把美好憂愁的心事,都寄託在杜鵑鳥的悲鳴中。

明月照在蒼茫的大海上,傳說鮫人的淚水,都化成千萬顆的明珠,我深深體會到那種哀痛的心情。溫暖的日光照射在藍田上,使得溫潤的美玉升起淡淡的煙霧。

一切令人迷醉的往事不也如此嗎?難道再深厚再細緻的感情終究只能追憶嗎?只是每當追憶時,總讓人覺得無限迷惘,無限惆悵啊!

【賞析】

這首詩的內容很廣闊,大抵上是詩人晚年回首前塵舊事的作品,當然涵括了愛情的綺麗與沉創、個人身世的悲感以及人生旅程中理想破滅的挫傷……我們可以從各個不同的角度,配合自己的感觸去理解它,這首詩自然就會靈動起來。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是詩人獨自沉浸於音樂中的冥思。

傳說五十弦的瑟音悲苦異常,詩人由撫撥瑟弦而聯想起自己以往虛擲的韶華。錦瑟擺在眼前沒來由的五十根弦,竟像是沒來由的生之旅,一曲終了,也將是人散的時刻了。

莊子《齊物論》說,有一天莊周睡著了,做夢自己化成了一隻翩躚的蝴蝶,飛呀飛的,自在極了。夢醒後他卻陷入深深的困惑裡:到底是蝴蝶夢自己成了莊周呢?還是莊周夢自己成了蝴蝶呢?詩人藉著這裡頭“相對懷疑”的觀念,糅雜了自己生活中的真實與夢幻──可不是嗎?回

想起遙遠的過去,如煙若霧,模糊中卻帶點明晰,陌生裡又有著幾分熟稔。會不會是我們走到生命終點的剎那,猛然發現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悠然醒轉?到底哪一個世界才是真實、恆久的呢?

當詩人的情思奔馳起來,它就自由穿梭於時光的隧道,甚或流連其間。於是,他想起一則古老的愛情故事,相傳西蜀國的望帝曾派臣子鱉靈出外治水,他卻和鱉靈美麗的妻子私通,以致內心陷入極痛楚迷亂的掙扎,終於毅然把國事託給鱉靈,自己跑到天涯海角去漂泊。

當望帝離去時,到處的子規鳥(杜鵑)都哀哀鳴叫著。據說他死後,魂魄就化成杜鵑,每逢暮春,就悲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常常啼到泣血,令人不忍卒聞。

也許,詩人在情愛的波折裡,也有難言的隱痛,就像望帝,經過一番愴痛的掙扎後,把那一份無以言告的黯然“春心”寄託於魂魄的執著,使精神的戀眷超越軀體、擺脫時空而奔向永恆。

不知是誰說的:在真正的淚海里浸潤過的愛情,方才持久。

想它的永恆該不一定指形體的相守吧?毋寧說是魂魄的相纏相綿。詩人每一想起當時為愛情所流下的清淚,就心愴神迷竟然沒有辦法在時間巨流的沖刷下平復過來。他聯想傳說中泣淚成珠的鮫人,其悽美蒼涼豈不正如自己奮擲生命熱力的執著?

“藍田日暖玉生煙”,迷恍而縹緲。詩義很難確指,也許是詩人感懷青澀年代的熱望和追尋,中年時候的奮鬥與打擊,到頭來都只如煙靄之嫋嫋,隨風飄散。

即便如此,但它畢竟已在天地間刻鏤下一道生命的軌跡,好比晴光俯照下的藍田,它也會把內在含玉的溫潤引發出來。生命之所以能成其為生命,豈不也是透過內在活力的激發而證明嗎?

詩人思想的翅膀翱翔得太累了,他已經慢慢飛入沉默的軀殼,每一回的懷想最後都是這樣的尾聲: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天地間有不盡的四時,但人生則只有一個大回合的春、夏、秋、冬。已經處於生命尾聲裡的詩人,他站在遍地霜雪的嚴冬中,“春天”是隻能在記憶的深處去追憶了。

他再也望不見寒冬過後的暖春,即使回憶裡出現了溫馨,那也不再是當年的溫馨,而是灑上一層霜雪的微弱溫馨了。追憶容或帶來往日的歡樂,卻也能將詩人推入更幽暗的心靈深淵中。

-end-

選摘自《唐代詩選:大唐文化的奇葩》編撰:賴芳伶,九州出版社

李商隱: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內容簡介:

詩歌走入唐代,便成為唐代的時代精神。它昂揚的氣勢,豪宕的筆調,雄渾的特色,宛曲的文風;它謎般的色彩,花般的幽香,夢般的意境,它所有的蒼涼沉鬱奇詭幽麗之美;它對生命、對愛情、對家事國事天下事的歌詠、熱望與哀傷;它作為古典文學的璀璨的瑰寶,從此便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中佔有重要位置。讀唐詩,感受它的美和卓越的韻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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