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被包装出来的文学大师?余华:他的东西矫揉造作没有人味

作为文学网红的木心,是真正的横空出世。

木心,被包装出来的文学大师?余华:他的东西矫揉造作没有人味

木心,1927—2011,本名孙璞,浙江嘉兴人

这位1927年就已出生的乌镇人,煮字疗饥半个多世纪,笔耕墨耘文学成品逾百万字,却始终茕茕孑立,寂寂无闻,十足“祖国的陌生人”。直到2006年前后,突然名声鼓噪,满城争说,登上知识圈的最高地,以文青为铁粉主力的“木心热”,至此如火如荼。

不得不说,木心真属“出土文物”一级的作家,“去时是个浪子,归来像个圣徒”。中国当代文学界,也许真未有比他更加传奇的人物了:他的生命是传奇的,他的履迹是传奇的,他的学思是传奇的,他所涂抹书写的作品是传奇的,就连为众所知的历程都是传奇的。“文坛刀客”李劼,多挑剔呀,都说这是堪入当代文化史要目的“木心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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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劼:木心靠着高超的生存智慧,九死一生

只是,大家都需要明白的是,他的这份“传奇”,是以世界、生活、艺术乃至文学,对他的背信弃义与凶横报复换来的。所以,与太多朋友观感不同,作为一读者,我从来都不认为他是什么“最被低估的文学大师”,更把他视为乱世凶年的幸存者,而他的作品,就是这位虎口逃生者,狂奔在肆虐血路上时,聊以自慰的人性主义低吟。

私以为,这才是木心这位布衣作家及其文字,最重要的意义与最值得珍惜的价值。也就是讲,比起他的文学成就,我更侧重他给当代中国捎来的批判意味,与反思遗痕。


木心论本职,是画家,乃刘海粟、林风眠门下弟子,还是参预主修人民大会堂的“十大设计师”之一。可大多数朋友应和我一样,认识这位老爷子,借助的是“文学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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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木心在“世界文学史课”结业聚会上

李劼说,“木心骨子里是个文学家”。木心日后,诗、散文及小说的集子共出版了16部,确实更多是仰仗文学以峙声名的。他形单影只一生,在去世前几年,却因超越寻常的身世、别具一格的文字,无端地成为了流行文化与大众传媒的焦点,并顺势晋身为新一代中国文青们的“祖师爷爷”。

早已有太多人,急不可待地要为他的人生和文字作“晚年论定”。这其中最不遗余力的,自然得数他的高业弟子陈丹青:建纪念馆,出全集,称他是“最美中文的代表,颂扬他“完整衔接起了古典汉语传统与五四传统”,甚至连鲁迅、知堂这兄弟俩“所建构的文学领域与写作境界”,都已被他“大幅度超越”云云,俨然“神通广大法驾中原”的宗主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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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底,陈丹青集结了一批大陆艺术家拜木心为师

很多颂赞,尽管夸张,大体上还是没啥问题的。生活、艺术及文学,还有名利之境,已有负于木心太多太多。他当得起这些迟来的鲜花与荣誉。作为中国文化艰难时世之中硕果仅存的“文学老叶客”,他这一辈子,成年以后几乎都是在受辱、流放、监禁、被压迫、遭践踏中熬过的,几乎无路可逃。也正是非人之境,仿佛勘验道场,促他酿成了《琼美卡随想录》、《素履之往》这些奇异斑驳的结晶品。

阅读他的文字,端量他的画作,委实可以看到底层民间的某些原态、文化贵族的无尽高雅,以及民国以来精神高远者的深沉遗绪。用村上春树“御用翻译”林少华的话来说,就是“阅读木心让他知道什么叫智者、师尊与贵人”。这是当下中国,那些象牙塔中醉生混死的文人、名利场中的随波逐流的知识精英,已然声销迹灭的温情、勇气、风雅与悲怆感。一部现代中国士子的心灵史,早黥印入他的生命之中,也镌刻在他联翩著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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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母亲沈珍.丈夫早逝,独自支撑家庭,1956年死于木心入狱时期

数年前,木心刚爆红时,曾将他作品全部搜来翻过一遍。与多数朋友一样,我从中也感受到了太多的讶异与欣喜,尽管疑虑也是重重。他的为人,绝非浊世俗物,聪明非凡,灵气逼人,精致温雅中处处散发挺拔坚韧的气场、与悲今悼古的力量,宛如枉入红尘的一块顽石;而他的文字,让我们可以想象文化烬余的宗庙百官诚美且富的同时,也召回了一个新的文学传统——这种传统,好坏成败且不论,只归为“民国味十足”,其实还是轻视了他的驳杂。

木心所涂抹下来的一切,从来都非流行色调,很个性,很偏流,很私学。他的文字,你接洽过一回,定忘不了他的风流格调、别裁气息与文化根脉指向。其人其文,在中国现当代文化荒原中自有一席之地。


木心的文字,面目独树,取诸偏至之端,称是“木心体”也并不为过。可平心而论,倘要吹嘘其为“文学大师”,他显然还是太欠缺分量了。“独特”,并不一定就意味着独大,正如人的相貌,也可能是一种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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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改造12年、断指两根后出来,在工厂打扫厕所

“文学大师”是否,其一,意味着一种最顶级的文化较量。他要跟中西古今共奉的大师比划拳脚,至少得足与同领域一流同行交手过招。比如,跟同样写随笔的周氏兄弟、汪曾祺、查尔斯·兰姆、乔治.斯塔纳等度长絜短;比如,和现代诗名世的托马斯·艾略特、阿赫玛托娃这批人华山论剑一番,最不济也要赶超冯至、穆旦这干还只是“著名”的诗家吧。

可木心不管是散文亦或诗歌,显然都还缺乏这等资本。那些欧化文言交杂,语病莫名的散文,以及分行可无半点诗意、无非大白话多按几个回车键的口水诗,如何能够与那些大师之作相媲美?这也难怪,他的《木心诗选》等集,豆瓣评论几乎清一色都是诸如“写的什么玩意”的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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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各种吐槽

“文学大师”与否,其二,还须要一种较为周贯的评定参照系。这种参照系,并非狭隘封闭地以木心论木心,而是得将木心放置于整个中国文学、最起码是百年来现代文学整体下加以评骘的。

恕我直言,整个中国现当代文学,应该都还没有过名副其实的“大师”——鲁迅、周作人或许可勉强当之,余剩下来最强悍的那几位大咖,比如沈从文、汪曾祺、莫言等,据实也只能说是“大家”吧。木心的作品,即便只是跟沈、汪诸公比力,都已是判然上下床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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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虹口区大名路167号,木心1982年离国前住所

阅读得多枯窘,心智得多局促,才会认为木心够资称得上是所谓“大师”呢?


就我个人观感而言,木心充其量只能说是“名家”,是中国现代文学可以聊备一格的人物与文风吧。

他的文字,够机灵够新鲜够味道够“老清新”,可远未臻至于“大宗师”之境地。他的集子,我大体都读完,很遗憾,只觉得《上海赋》等寥寥数篇是见真章、开生面的大文章,其余读时折服不已、过后唇齿留香的几乎阙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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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手稿

人说他诗文既古典又现代,十足“民国范”,部分精品的确有此风采,可大多数在我这喷子瞧来,不如直白讲是文言、欧化、口语、翻译腔、五四文艺腔拙于汇通致使的“不伦不类范”更切实。他的作品论思想主旨,也处处排露出一股小布尔乔亚式的畸形自恋,和病态式的炫耀癖,历代文学巨子们那种手挥五弦的从容、那份涵海纳山的大气,木心先生文集泰半是缺然的。

木心到底是画家出身,又长达数十年身陷囹圄,被迫不能看书,是以人文素养与文史哲功底固然不错,可毕竟仰仗的多是“童子功”,各方面都是有缺失的。这就造就一种结果:其作品是聊可一观,可对于那些文学阅读要求稍高的读者,他就难以满足;连带的问题是,他的知识结构其实也很不完整,很多观点倚靠的是“天才闪现”,错误多多,难以上升到“学问家”层面。比如他的“文学史讲座”,有关唐诗史料、有关日本文学的议论,知识性错误就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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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余华

总体而言,尽管有些不敬,可实话实话,我从未觉得木心先生,有多么惊为天人的文学天赋,有多少炸裂级的文学成就。甚至可以放言,倘若没有陈丹青、钟阿城、梁文道这干大佬们的死命推介,以及大众传媒地毯式的轰炸炒作,木心的实际地位,即便是在现代文学作家榜中,也只能算是二三流而已。

想当初,“木心系列”出版不久,时任《三联生活周刊》主编的朱伟,就在博客上贴出题为《木心的尴尬》的批评文章,对其文不屑一顾,认为“对当下中国文学界不构成价值”,只是“一个老人所代表的文化,只是文化的过去”,甚至审稿时毙掉了陈丹青《再谈木心》的访谈,或许可说是媒体界某种如实反弹;而网传的余华的一个议论,坦言木心的文字,“矫揉造作没有人味”,也未必不可视为主流文学圈的一次直言不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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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必欲推尊木心坐上“文学大师”宝座的朋友们,真不妨多翻翻真正的大师经典吧。阅读的少,缺乏比较,自然容易逢人都谀为“大师”。


在我看来,木心的“大师”座次重排运动,就社会心理而言,亦可见名人效应与大众媒介是如何左右着大家的常识判断, 并怎样无形中驱使着读者的选择导向的。

木心先生的大师追谥热潮,本身就彰显了一种偶像崇拜的心理结习。当代国人,总不忘前痛,集体心理惯习,还是太热心于造神了。一位被重新”发现”未久的作家,其作品还尚是陆续出版之中,其文字还远未被充分了解之日,就有太多朋友、有太多搞新闻的媒体、有太多似懂装懂的吃瓜群众,就在背后推波助澜,必欲将他点将为文学殿堂中的新大师,拱起他瘦病的身板上圣坛而后已。这一切,隐隐地使得“木心现象”变了味,“喜欢木心”似乎有逐渐堕为“神化木心”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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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陈丹青对于木心有啥不虞之誉,那是学生对恩师的推重,即是有感恩之心过于浓烈,导致有失公允的过当评价,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媒体与大众,尤其是文青拥趸们,对木心先生登峰造极并不靠谱的吹捧, 那一叩三拜的言不及义与“假大空虚” 的颂扬,跟神汉扶乩似的,试问真的合适吗?

一心要抬木心入“大师堂”的,最浩大的拥趸群体,显然是新一代的中国文青们。可本届文青,恕不客气地讲,也未免见识短浅了点。甚至可以说,进入1990年代后的历届文青,整体上的阅读层次与见识水准,始终都有点虚骄矫饰,与志浅才疏之状。也阅读,可涉猎的不多,一年看个几百本书已是惊为天人;也思考,可风花雪月,多数无非点缀下灯红酒绿下男欢女爱的无聊,以示叛逆与深刻感。他们喜欢文学、追捧作家,多数只是少年时追星行为的变种,是一种“泛娱乐化”心态的延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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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画作

文学、作家、作品,代表的核心不是精神形塑,而是一种时尚:木心传奇的身世、叛逆的人生、贵族般的情怀、玄虚的文字表达,适足以成为他们“文化身份证”的标配。所以,他们眼中的“大师”木心,多半只是对流行文化的从众导向的一种被动接受而已,

过去是安妮宝贝村上春树,后来是纳兰性德仓央嘉措,如今是冯唐,是木心,连口味都出奇的一致。


过去,法国名导科克托有句名言说,“对于作家而言,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由于误解而受到钦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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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在当代的“被大师化”,也是同样遭遇。木心的文字,是苦难之吟,是心血凝聚,我想他本人若有灵,大概也会悲慨自己竟然成为大众文化消费的小点心吧。如火如荼的“木心热”,渐渐沦为一场出版盛宴,是否违背了木心本身的恬淡旨趣呢?

我深信,以木心的为人,一定宁愿回到有文字知己守护的默默无闻,而不愿意因误解而被捧为莫名其妙的“大师”吧。他在生前,已经遭遇了太多尴尬,死后还要被浮夸的人群所包围,如何会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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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你们痛恨非议木心的人,可我早已习惯了实话实说,与不愿可笑的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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