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最慘的？
2020年3月12日，美利車金融公司員工劉勇（化名）乘坐貨梯，偷偷“溜進”位於北京綠地中心20層的辦公室收拾東西。
劉勇告訴時間財經，他收拾東西是準備離職。之所以乘坐貨梯，是因為“公司被物業拉黑，大門不讓進”。
在此之前，當大部分同事於1月被裁後，他還暗自慶幸自己不在其中。疫情發生後，被裁的同事紛紛告訴他說，特別沒有安全感，但在職的劉勇也並不覺得開心。“公司欠款、工資不發，而且事更多了”，劉勇說。
然而，出乎劉勇預料的是，本週一（3月16日），還未等他主動辭職，便收到了公司解除勞動合同的群發郵件。美利車金融公司在郵件中稱，由於危機與疫情的雙重影響，即使部分有責任心的同事艱苦努力近半年，仍難以恢復公司正常經營。
郵件還稱，“為了不耽誤大家職業發展，公司綜合考慮與各位夥伴協商解除勞動關係，並拼湊出資金支付給各位。由於資金緊缺，公司於3月中下旬會按最低工資標準發放1月和2月的工資。”
“說資金緊張都是騙人的”，劉勇告訴時間財經。原因是，他聽部門領導說，公司賬上年前外匯結回幾千萬元。“這事公司財務應該都知道的”，此外供應商欠款也有幾千萬元，但員工1月、2月的社保和五險一金卻都沒交。股東派出與員工代表溝通的律師等人，除了互相推諉、打馬虎眼，就是一律不回覆，“太噁心了”，劉勇說。
如今幾乎“窮途末路”的美利車金融，在4個月前還是另一番景象。2019年10月31日，美利車金融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提交招股書，公司擬登陸紐交所，計劃募資至多1億美元，股票代碼“ML”，劍指“中國二手車金融第一股”。彼時公司高管紛紛趕赴美國，緊鑼密鼓地準備著路演視頻、宴會餐單等。
然而，2019年11月11日，美利車金融北京、上海、武漢等處的辦公地同時進駐大量警察，幾百名員工被帶走調查。美利車金融的命運，也瞬間急轉直下。
從虧3億到掙3億
美利車金融公司成立於2014年，註冊資本約1.1億元。公司系一家汽車消費分期貸款公司，駐點二手車交易市場，業務遍及全國30個省份、330個城市，運營主體是力蘊汽車諮詢服務（上海）有限公司。
根據招股書，新希望集團旗下Key View Investments Limited持有美利車金融16.3%股權，為第一大股東。《2019福布斯中國400富豪榜》顯示，新希望集團實控人劉永好家族最新財富值高達714.2億元，為四川首富。2018年1月，新希望領投了9200萬美元（約6億元）的美利車金融B輪融資，是新希望在金融科技領域的最大單筆投資。
新希望集團公關部人士曾回應時間財經稱，集團看好消費升級大背景下出行市場的發展前景，對美利車金融進行了財務性的投資，但未參與日常經營。
美利車金融第二大股東是公司創始人、CEO劉雁南，其通過Lendora公司持有12.7%的股份。此外，京東通過全資子公司持有美利車金融5.9%的股份，宜信新金融產業投資基金也是股東之一。
據美利車金融財務部門前員工陳巧（化名）講述，2019年11月11日，上千名警察入駐到公司各地辦公室，從早上8點待到晚上8點，帶走了幾百名員工。隨後，創始人劉雁南也被警方帶走調查。
多位員工向時間財經確認，此次調查與“暴力催收”有關。大部分員工在隨後的一個月都陸續返回，但高管至今未放出來。陳巧說，她所知道的是，“公司總監至今都還沒出來。”
12月19日，美利車金融在微信公眾平臺發佈聲明稱，目前協助警方調查的是深圳有用分期業務，並非美利車金融。同時，與有用分期業務無關的美利車金融相關數據服務器已獲警方解封，工作人員已恢復工作常態。
中國企業家報道稱，劉雁南被警方帶走，是因其創辦的有用分期一案被定名為“1105”特大涉黑網絡套路貸專案。
據瞭解，有用分期和美利車金融均系美利金融旗下產品，前者是消費分期貸款的金融服務平臺，後者專注汽車消費分期服務。美利車金融前員工李然（化名）告訴時間財經，公司汽車消費貸業務相對規範。但他也表示，他在崗時，曾花大半年時間處理各種投訴，因為很多用戶投訴公司不開發票、貸款金額不對等。李然稱，公司出現這種“黑天鵝”事件，或許是“步子邁得太快了。”
招股說明書顯示，2017年美利車金融淨虧損3.585億元。到2018年後，美利車金融不僅止虧，淨利潤還高達3.19億元。
2019年上半年，美利車金融實現營業收入9.84億元，同比增長38.7%；淨利潤為2.32億元，同比大幅增長273%。截至2019年6月末，美利車金融汽車融資交易餘額219億元，較2018年底餘額增長18%。
勞動仲裁
據陳巧講述，去年雙十一公司被調查之前，全國約有6000名員工。到今年1月中旬，幾乎全部銷售人員被裁，僅留下部分技術、人力等職能部門約1000人。
陳巧說，她已經開始申請勞動仲裁。公司此前從來沒有負責人和員工溝通離職事宜，而是通過群發郵件的形式直接給員工發《解除勞動合同協議書》，讓員工簽署電子籤。美利車金融給出的補償方案是一個月工資，並且該補償金是在員工簽完離職手續後的11個月內拿到。陳巧認為，根據勞動法，公司未提前通知，其賠償金應該是N+1或者2N。此外，員工此前的“墊資”公司也不給結清。
圖源：受訪者提供
目前，不少員工已申請集體仲裁，並被分配仲裁員，但是卻始終聯繫不到美利車金融的負責人，無法完成“材料送達”。這是由於，公司創始人劉雁南和多位高管仍在配合調查，不論是此前作為股東代表派駐美利車金融的井文兵、謝暉，還是公司法人、股東授權的公司律師等，均無人回應。
員工李然介紹稱，目前他們主要有4種訴求，補償金應按照互聯網2N或者N+1發放到位，公司理財產品“樂享計劃”實現兌付，員工墊付資金予以報銷。其中涉及金額最大的是“樂享計劃”。
員工理財
2016年7月，美利車金融推出公司內部理財產品“樂享計劃”。目前該項目已發佈四期，時間分別為2016年7月、2017年3月、2019年6月和2019年10月。
“樂享計劃”以借款名義向員工集資，員工自願參與，該產品無規模目標，也不對加入的員工收取任何費用。員工出借資金全部投向美利金融集團旗下項目有用分期推薦並擔保的借款項目，項目特點小而分散，風險可控。上述借款同時供應給新網銀行、晉商消費金融、鳳凰金融、隨手記等金融信息中介或金融機構。
“樂享計劃”借款期限分為1個月、3個月和6個月。時間財經查詢到，第三期產品的出借利率為1個月年利率13%；3個月年利率16%；6個月年利率22%。第四期的產品出借利率進行了下調，為1個月年利率12%；3個月年利率14%；6個月年利率16%。
李然稱，因為利息較高，公司很多員工都參與其中。據律師統計，涉及資金約1.2億元。
和陳巧同在財務部的劉葉（化名）投入了120萬元，因為本來就是財務部門員工，劉葉參加到“樂享計劃”幾乎是近水樓臺的事。入職後觀察了一年，劉葉對這個理財計劃非常放心，部門中有幾位同事專門負責利息發放等，每月返息都很正常，很多同事也購買了。
“非常信任公司，錢投入之後就一直沒動。”劉葉說，她投入還不算多的，有員工投了三四百萬，她知道的一個投入金額最高的達600萬元，還有員工用信用卡套錢出來購買公司產品。
甚至，劉葉一度認為自己終於翻身，要實現財務自由了。拿著高利穩定的理財產品，還獲得公司期權，融入到整個財務部為上市籌備的忙碌中時，劉葉說，當時的心情，就是一種“哇塞，我不再是拿死工資的人”的驚喜感。
狂熱的不止劉葉一個。劉葉知道不少員工在公司公佈上市計劃後買入，或加倉“樂享計劃”，去參與到公司的“大好未來中”。結果，“最慘的就是他們了”，劉葉說。
幾天後，美利車金融遭警方調查，“樂享計劃”便一直未能兌付。公司出事後，參與“樂享計劃”的員工第一時間成立小組。小組代表對時間財經說，股東們口頭上承諾，未來美利車金融經營過程中產生的利潤，股東不分享，全部用以兌付1億多的樂享計劃，時間是未來兩年，能兌付多少是多少。“即便這樣的承諾，最後也未落實到書面上，目前沒有股東認這筆錢。”
參與“樂享計劃”的員工會簽署一份《借款框架合同》，其顯示合同的甲方為自然人周治臣，乙方為出借資金的員工，作為擔保的丙方是天道計然（北京）信息科技有限責任公司。劉葉說，聽說周治臣是創始人劉雁南的表弟，對方表示錢都在公司。因為非公開募資，但涉及金額較大，目前遭受損失的員工嘗試多種辦法維權，目前仍沒有實質進展。
據劉葉講述，多數員工拿來參與“樂享計劃”的錢是全家積蓄，200個人產生1.2億元借款，“每一筆背後都是一個家庭的悲劇。”劉葉說，大多數員工和她一樣，最開始瞞著家人不斷想辦法，後來實在瞞不住了只能說了，家人或是大病一場，或是提心吊膽。“現在工作沒了，家底也沒了”。
股東先走？
據陳巧回憶，她覺得公司股東或許“早就策劃好拋棄大多數員工了”。去年雙十一，警方調查之前，公司賬上約有15億元；警方調查後，股東成立應急小組入駐公司，主要出面負責公司事務的井文兵和謝暉稱公司資金被凍結，工資均延遲發放。
一位員工代表告訴時間財經，去年雙十一警方調查過去一週後，美利車金融的股東召集員工代表開了一次很正式的會議，地點是公司旁邊的昆泰酒店，與會人員包括新希望集團四川總部常務副總裁楊利、京東數科集團車金融事業部總經理陳偉傑、中金資本董事總經理趙曉徵、高榕資本合夥人特別代表曹彥川、領渢資本法務和合規總監鄭紅梅和挖財網絡技術有限公司、首席投資官王冠珠等。
彼時，新希望集團四川總部常務總裁楊利介紹稱，謝暉是其特殊助理，專門處理法務相關事宜。
又過了一週後，美利車金融召開第二次員工代表大會，此次與會的股東代表級別低一些。據瞭解，新希望常務副總裁楊利在會上表示，由謝暉代表整體股東成立一個應急小組，來處理美利車金融相關事宜。井文兵作為顧問，接盤整個的公司的業務。
據該員工代表介紹，井文兵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公司的花名冊，然後梳理人，看第一批應該怎麼裁人。”該員工還表示，“他們新希望那邊帶頭，能拍板做一些事。實際上，謝暉也主要是為新希望做事。”
對此，新希望集團方面回應時間財經稱，謝暉來自招商銀行，媒體報道其是新希望集團的代表系誤傳。集團投資項目較多，目前美利車金融的情況由股東組成的應急小組決策。新希望雖然是大股東，但也不會一家說了算，具體情況由應急小組予以回應，對方稱會轉告應急小組，截至發稿時間，未有進一步消息。
因為此前有消息稱，美利車金融幾位股東將成立新公司。部分員工猜測，股東可能準備“金蟬脫殼”，把核心技術轉移新公司，保障在貸資金能夠催回。目前該消息仍無法確認。
劉葉因為工作和謝暉有一定的交集，其介紹稱，謝暉帶了兩個人到公司，其中一個沒多久就走，剩下一個小姑娘。他入駐公司的第一件事情是把所有U盾拿走了，那個小姑娘每天只幹一件事情，就是試U盾的密碼，因為公司有賬戶密碼的人都被警察帶走了，但一直沒試出來，後來去銀行說明情況也被拒絕了，隨後有密碼的員工被放出來了。
北京市東元律師事務所合夥人戴睿律師對時間財經表示，如果按照破產清算來看，公司剩餘資產優先償付公司員工工資、社保、國家稅收、清算組支出，剩餘資產在債權人之間按照債權比例分配。
戴睿律師還表示，該公司員工理財屬於債權性質，而且公司予以擔保，不論公司是否破產，債權優先於股權。但實際上，如果公司不進行破產清算，公司自稱沒有能力償還，員工只能起訴，公司以可執行資產償還。（北京時間財經 陳世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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