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如何在荒诞的世界活出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副标题:弥生微乐解读加缪的《异乡人》(《局外人》)

加缪:如何在荒诞的世界活出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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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的这本书,我读的是张一乔翻译的《异乡人》,这本书还有其它的翻译名字《局外人》。

我是被“异乡人”这三个字吸引过来的,作为跨文化学和社会学研究者,我对“他者、移民、异乡人”抱有极其浓厚的兴趣并且读过相关大量学术作品,所以我初始的目的是希望能站在这些理论的基础上来解读异乡人。

另外,读这本书之前,我没有读过任何加缪的其它作品,这有个好处,没有任何先入之见。可是从读这本书的上部开始,我所抱着的期许似乎找不到解答的出口,直到整本书读完。

加缪在第一部分描写了男主人公母亲的死亡,以及他如何参与母亲的葬礼,回去之后如何应对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与为数不多的朋友比如雷蒙还有邻居的故事。

对母亲的死他没有感到特别的悲痛,他甚至不知道母亲具体的死亡时间,服丧期间他抽烟、喝咖啡,观察参与守夜的那些人。

服丧结束回去之后他立即跟玛莉有了鱼水之欢,在交往的过程中,玛莉越来越喜欢他,还有意嫁给他,可是被问及爱不爱她的时候,莫尔索说不爱,但是她想结婚的话也可以结婚。

雷蒙拜托他帮忙,他觉得做不做都无所谓,所以干脆就帮了,比如给雷蒙的那位情人写信,为雷蒙作证没有虐待女人等等。

对老邻居和老邻居那条狗的生活轨迹也描述的非常详尽。

工作歇班的时候,他就坐在家中阳台上,观察外面的世界,看谁家在散步,看猫,看对面的老板,看一班班电车驶过等等。

加缪:如何在荒诞的世界活出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就好像他是一个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的旁观者,让我产生读沈从文的小说一般的感觉。

沈从文的小说便是他极尽观察之能事写出来的,在一篇小说的序中,沈从文这样说:“我只尽我的观察,理解,解释这必然的发展变化。我并不在几个角色中有意加以责备或袒护的成见,我似乎也不应当有。”

所以我读第一部分的时候稍微有些纳闷,书名是《异乡人》,可是这些以白描的手法写出来的这些一个个琐事,跟异乡人有何关系,作者他是不是太无聊了?

而且我读过的那些关于移民、他者和异乡人的理论,在此似乎还派不上用场。

第一部分的后面,莫尔索和女朋友玛丽受雷蒙的邀请去海滩边玩,之前雷蒙得罪过他的情人和情人的哥哥,惹了祸,他们一直派阿拉伯人跟踪雷蒙企图报复。

这次去海滩玩,阿拉伯人也跟去了,而且他们有过一次正面冲突,雷蒙被伤,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雷蒙去包扎了,大家在小木屋休息,女人哭泣,同样看上去都是一件件琐事一般。

就在这种无意地、平常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的时候,莫尔索去海滩散步,想寻个清净,可竟然遇到了那位阿拉伯人,而且如果他不往前跨出一步,阿拉伯人也不会把刀子拿出来,无非就是冷峙。

但天公不作美,莫尔索热的难受,于是他控制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那一步打破了他跟阿拉伯人之间的冷对峙,阿拉伯人抽出了刀,莫尔索出于自卫,掏出了口袋里雷蒙的那只手枪,打死了阿拉伯人。

枪声,叩开了他厄运的大门。

这个事情的发生实在太突然了,作者本来一直都以一种局外人的冷静和疏离在看待周遭的世界、景、事物和人,他原本是最无辜的一个人,可是突然,就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这种张力给我带来莫大的震撼,我开始预测,作者之前写的所有那些琐碎的事情,绝对没有一处是出于无聊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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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主要讲作者因为杀了这位阿拉伯人而招致牢狱之灾,写法官对他的审判、律师对他的所谓帮助、信仰基督教的监狱牧师对他所尝试的“救赎”。

在第一部分中我们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莫尔索是杀了人,但出于正当防卫,可法官审判的依据并非作案动机、也毫不分析作案现场,不给与莫尔索诉说的机会。

法官审判他并给他定死罪的依据是他在母亲葬礼上那种“无动于衷”的表现,是他葬礼结束之后立即投身世俗欢乐的行为,是那些在“正常人”看来很不可叫人理解的、没有道德的荒诞行为,并认为这位罪人在精神上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原本一切巧合促成事件的发生,包括对雷蒙的可做也可不做的“帮助”,在法官看来,全部都是完美的预谋。

他本人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他是那个杀人的人,他想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一下,可是法官并不给他一点机会。

所有人都在说,法官、律师、证人们,唯独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本人,他被表述,他的思想和观点不被理解,他成了“局外人”,正如男主在文中所言:

“我失去了表达情感、拥有善意的权利。”

而且这位局外人深知即便能够辩解,法官也听不进去,所以最后法官问他还有何要说的时候,他说,没有。

这里就已经看出来作者实质上是抵触所谓的“道德”,并认为一些社会规则有失公允。

所以他曾经幻想过草拟法律条文,大肆改革刑罚。而且他发现重点在于给犯人一个机会,就算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也已足够。可惜,现实并非如此。

所以在看完第二部分并且没有预先了解作者加缪的人生背景和其哲学思想的时候,单单凭这个故事,《局外人》的翻译似乎更妥帖一些。

他是一个被放弃的,或者说从未“属于”过那个群体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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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莫尔索真的是那样荒诞和没有道德的人么?

按照世俗所谓的道德准则,他似乎的确不是什么正义的人物,是个跟正常人行事不一样的异类。

比如常人死了父母,定是悲恸哭泣,他不是;比如常人被升职加薪会高兴,他则对老板给他的要职不热心;常人会说爱的话语赢得女人的心,他只对玛莉诚实说我不爱你,可是却遵循身体的欲望同她交欢;常人在太阳毒辣的时候会躲到阴凉处避暑,他却迎着阳光走在沙滩上......

可在我看来,这位异类的局外人,才是那位洞悉世事的智者。

对于母亲的死他并不是无动于衷,只不过他持有另外一种看法: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也试图跟另一位老人恋爱,似要重新将生命来过一次。他认为,没有人有权利为母亲哭泣,因为母亲已经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将人生重新过了一遍,死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解脱。

这就好比如我们常说的,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一般,所以他看待死亡其实是抱着一种“能接受”,“看开”的观点。

他否认上帝,否认来世。

对于那位信仰基督教的监狱牧师,他始终也是抱着局外人的态度,所以他能到最后一刻都在拒绝牧师让他信仰上帝,从而获得上帝原谅的建议。

他不需要。生即死,死即生。

所以最后,他说:

“我也像她(母亲)一样,觉得已经准备好重新再活一次。仿佛那场暴怒净化了我的苦痛,掏空了我的希望;在布满预兆与星星的夜空下,我第一次敞开心扉,欣然接受这世界温柔的冷漠。体会到我与这份冷漠有多么近似,简直亲如手足。我感觉自己曾经很快乐,而今也依旧如是。”

他一直擅于观察别人的生活,他能看透一切本质。

他能看出法官那样的人,仅凭自己的权力,将生杀大权掌握在手,自己根本无从反抗。世界常常就是这样被少数人操控在手里的。

他知道他死后他的那些朋友,包括女朋友玛丽,会慢慢忘记他,玛莉可能会去亲吻另一个莫索尔,他都能想得到,但是他并不对此觉得上心,他以为,这是人之本性。

他写老邻居和老邻居的狗,也并不是无聊之笔,而是因为他看出那狗至于老邻居,就如同老邻居的太太,即便表面看来老人总是骂他的狗混账,而那种关系正好映衬着他同母亲的关系,表面上他对母亲的死无动于衷,实际上他经常会回忆母亲,母亲是活在他的骨子里的,他没有必要用刻意为之的眼泪表演给他人看。

我给这篇文章起名《当你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时,不妨看看这部小说》,是因为我欣赏莫尔索的人生态度:始终遵从本心,不因外在而改变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像个正在做田野调查的人类学家一般,观察周围的人和事物,从而在内心深处产生高于这个世界本身的认知并能够触碰到自己的灵魂;确认自己活着的时候曾经快乐;抑或,证明我们自己存在过,即使,那个存在是以一种荒诞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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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的最后,译者给出了自己为何将书名翻译为《异乡人》的原因,首先是因为故事背景发生在阿尔及利亚的首都阿尔及尔,对法国人来说这里已经算是一个“异乡”,莫尔索在这里宛若放逐于世。

夜里我躺在床上思考译者的这几句话,突然颇赞同的感觉。因为莫尔所的时代恰好是工业文明开始的时代,为何他对母亲的死表现那般?

其实这也跟工业文明的异化有关,我们被迫离开家乡,到更发达的地区去谋生,故乡和父母被我们抛诸脑后。结果我们跟自己的故乡慢慢生疏了,而在新的地方,我们似乎永远都只是旁观者一般。

莫尔所的表现,便是如此。

说到这里我们不免还可以这样猜想,为何法官执意忽视案件本身而依据他平日的处事风格判定他死刑,这里面会不会有一种对异乡人的排斥呢?

在对他者和移民理论的研究中,我常常见到大量这种案例,就是一个外地人并不能像当地人一般得到公允的对待。

所以翻译为《异乡人》,的确比《局外人》有更多可探讨的空间。

而且这本书的原名是《L'Étranger》,L'Étranger的本意是“陌生人”,包含“异”的成分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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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异”,就是如果你跟一个群体很多不同,你就是一个异的存在。

莫尔所的很多行事风格和人生价值观,跟他所处的那个群体有所不同,所以他是被那些自诩为这个社会的代表们,比如法官和审判长,所不能容忍的。《异乡人》的名称也有一个“异”字,可以说暗含了这种意味。

译者还写到,之所以翻译为《异乡人》,是觉得如果按照世俗的社会游戏规则和道德评价标准的话,莫尔索显然就像不是生活在自己的国度一般,对其他人而言也是个异乡人。

无论如何,这个故事里没有一处废笔,即便看似最无聊的描述,也是为后面的审判做铺垫,而对所有事物的如此细致描写,也可以看出作者是一个非常有耐心,并且内心很热情的人。

加缪曾言:“我尝试以我的主人翁塑出我们所应得的唯一基督。”

你看,他热爱自己的生命,并感恩自己活过,并且不依赖基督这样的信仰,他信的,是自己真实的内心。

若问活着有何意义?请问,真实地活着本身不就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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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莫尔所因为洞穿了事情的本质,知道反抗会是徒劳,最后从容接受了死亡。

这倒是有点消极对待,不过这是作者加缪有意为之的。

当时写《异乡人》这本书的时候,纳粹德国尚未攻入法国,所以小说着力点在于描述与这个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莫尔所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内心冲突,以死亡结束,强化和渲染了这个世界的荒诞。

而且,这也跟“异乡人”的特质有关,异乡人跟故乡和家乡亲朋好友的亲密联结已经断掉,在大城市中感觉孤独和流浪,无所皈依,而社会规则对他们也是不公正的,所以有时候觉得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不过作者加缪本人是很积极正视问题和投身生活的,《异乡人》之后,也就是纳粹德国的铁蹄踏入法国的时候,他又写了《鼠疫》,《鼠疫》里面的里厄知道尽管情况艰难,灾难难逃,还是选择正面和积极应对。

所以,我们不妨借鉴莫尔索活着时候的人生态度,始终坚守本心,洞察世界,又能像《鼠疫》中的里厄一般,即便知道灾难无所逃脱,也要带着希望积极面对。

加缪曾说:“如果你一直在找人生的意义,你永远不会生活。”

所以,当你不知道人生意义在哪儿的时候,别管你是不是异乡人,你只需要遵从自己的本心,活好当下,相信自己,守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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