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四训 第二篇 改过之法

春秋诸大夫,见人言动,亿而谈其祸福,霏不验者,左、国诸记可观也。大都吉凶之兆,萌乎心而动乎四体。其过于厚者常获福,过于薄者常近祸。俗眼多翳,谓有未定而不可测者。至诚合天,福之将至,观其善而必先知之矣。祸之将至,观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今欲获福而远祸,未论行善,先须改过。

但改过者,第一,要发耻心。思古之圣贤,与我同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师?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尘情,私行不义,谓人不知,傲然无愧,将日沦于禽兽而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耻者,莫大乎此。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以其得之则圣贤,失之则禽兽耳。”此改过之要机也。

第二,要发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难欺,吾虽过在隐微,而天地鬼神,实鉴临之,重则降之百殃,轻则损其现福,吾何可以不惧。不惟是也。闲居之地,指视昭然,吾虽掩之甚密,文之甚巧,而肺肝早露,终难自欺;被人觑破,不值一文矣,乌得不凛凛?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弥天之恶,犹可悔改。古人有一生作恶,临死悔悟,发一善念,遂得善终者。谓一念猛励,足以涤百年之恶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灯才照,则千年之暗俱除。故过不论久持,惟以改为贵。但尘世无常,肉身易陨,一息不属,欲改无由矣。明则千百年担负恶名,虽孝子慈孙,不能洗涤;幽则千百劫沉沦狱报,虽圣贤佛菩萨,不能援引。乌得不畏?

第三,须发勇心。人不改过,多是因循退缩。吾须奋然振作,不用迟疑,不烦等待。小者如芒刺在肉,速与抉剔;大者如毒蛇啮指,速与斩除,无丝毫凝滞,此风雷之所以为益也。

具是三心,则有过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然人之过,有从事上改者,有从理上改者,有从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验亦异。

如前日杀生,今戒不杀;前日怒詈,今戒不怒,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强制于外,其难百倍,且病根终在,东灭西生,非究竟廓然之道也。

善改过者,未禁其事,先明其理。如过在杀生,即思曰:“上帝好生,物皆恋命,杀彼养己,岂能自安?且彼之杀也,既受屠割,复入鼎镬,种种痛苦,彻入骨髓。己之养也,珍膏罗列,食过即空,疏食菜羹,尽可充腹,何必戕彼之声,损己之福哉?”又思血气之属,皆含灵知;既有灵知,皆我一体,纵不能躬修至德,使之尊我亲哦,岂可日戕物命,使之仇我憾我于无穷也?一思及此,将有对食伤心,不能下咽者矣。

如前日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谊矜;悖理相干,于我何与?本无可怒者。又思天下无自是之豪杰,亦无尤人之学问;行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吾悉以自反,则谤毁之来,皆磨炼玉成之地,我将欢然受赐,何怒之有?

又闻谤而不怒,虽谗焰熏天,如举火焚空,终将自息;闻谤而怒,虽巧心力辩,如春蝉作茧,自取缠绵;怒不惟无益,且有害也。其余种种过恶,皆当据理思之。

此理既明,过将自止。


春秋时期各国的卿大夫们,他们每每通过一个人的语言、行为,加以分析,便能判断这个人未来的吉凶祸福,并且没有不灵验的。这在《左传》《国语》等各类记载史实的书中都能看得到。大凡一个人在尚未发生事情之前,预先显露出的吉凶祸福的征兆,都是发自于他的内心,而表现于他的外在行为。凡是那些待人处事比较稳重、厚道的人,常常能够获得较多的福报;而那些行为不庄重、过分刻薄的人,常常会招致灾祸。一般人学问不深,见识浅陋,没有识人之明,就像是眼睛被眼翳病遮蔽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却还说祸福是无定的,是无法预测的。我们知道,一个人如果能以至诚之心待人,那么他的心就会与天道吻合。那么一个人的福报是否即将到来,只须看他所做的善行,就必定能够预先得知了;他的灾祸是否即将降临,只须看他所做的恶行,也必定能够预先推测出来。现在想要获得福报而远离灾祸,在还没有讲到行善之前,就必须先从自己的缺点、过失开始。

凡是改过者,第一,要生气羞耻心。想想古代的那些圣贤大德,跟我们一样是个男人,为什么他们能够流芳百世,成为大家可以学习的榜样?而我为什么却一事无成,甚至于身败名裂呢?这都是由于过分沉溺于安逸,受到世俗欲望的污染,并且偷偷的做些伤天害理的不合乎义理的事,还以为别人不知道而表现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就这样一天天沉沦,逐渐变成了禽兽之流,但自己却没有发觉。世界上各种令人羞耻忏愧的事情,都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孟子说:“耻字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是关系太重大了!因为一个人若能知耻,就可以成就圣贤之道;如果不懂的羞耻,那便同禽兽一般了。”这些话都是改过的重要诀窍啊!

第二,是要生起敬畏心。须知,我们的头顶上有天地鬼神在监察着,他们是难以欺骗的,我们即使是在非常隐蔽的地方犯了过,大家不易发觉,但是天地鬼神却如亲临现场看到一样,知道的清清楚楚。所犯的罪业如果很重大,必定会有众多灾祸降临我们身上;就算是过失较轻,也会减损我们现有的福报。我怎么可能不惧怕呢?

不仅如此!就算是在没有人在的空闲之地,神明依然如“指视昭然”,如同身临其境一样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听到人们的一切作为。我们虽然掩饰的非常隐秘,文饰的非常巧妙,但是内心种种想法念头早已暴露在神明的面前,终究难以自我欺瞒。如果被人看破了,那么也就会变得一文不值了,又怎么能够不常怀敬畏之心呢?

不仅这样!一个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算犯下了滔天大罪,也还是能够悔过改正的。古人有一辈子都在作恶,到了临终时却悔悟改过,萌发了一个善的念头,从而获得善终的。这就是说,只要能够发出一个勇猛坚定的善念,就完全可以洗刷掉他一生所犯的罪恶!这就有如千年太阳照射补刀的幽暗山谷,只要有一盏灯光照射进去,那么千年的黑暗也就可以完全除去。所以过失不论是久远前犯得,还是最近犯得,只要能改,那就是最可贵的。

况且我们所处的这个事件,是一个幻灭无常的世界,我们的肉身很容易死亡,只要一口气上不来,这个肉身就不再是我的了。到这个时候,我们就是想要改过,也没有办法了。因此,在明面阳间的报应上,我们将承受千百年的恶名,就算有孝子慈孙,也洗刷不掉这种恶名;至于看不见的报名,在阴世,还要以千百劫的时间,沉沦在地狱里受罪,纵是遇到圣贤、佛菩萨们,也无法救助、接引。这怎么可能让人不惧怕呢?

第三,必须发起勇猛心。人在犯过之后不能够改正,大都因为得过且过,退缩畏缩,不能振作精神,向上奋发的缘故。我们在明白自己的过失后,必须立即下定决心改正过来,不应有丝毫的迟疑,更不应当犹豫不决,东等西等,今天等待明天,明天等待后天。小的过失,要像尖刺戳进肉内一样对待,必须赶快的剔除;大的罪业,要像毒蛇咬到手指一样对待,必须第一时间将指头切除,不可以有一点点犹豫和停顿,否则毒液蔓延到全身,就会立即死亡。这边是《易经》中,风雷之所以构成的道理所在。

如果具备了耻心、畏心和勇心者三种心,那么一旦犯了过失就能马上改正,就好像春天的冰雪遇到了阳光,何须担心它不能融化掉?然而人们过失,有从犯所过失的事实本身上戒除的,有从认识其中的道理而去改变的,也有从心念上来改正的,他们所付出的努力程度不一样,因此所得到的效果也就有所不同。

比如,有人前天害杀害生命,但今天就已戒除不再杀了;前天还发怒骂人,今天也戒除不再发怒了,者就是从所犯事情的本身上来改过。但是这种改过之法只是从外在来强制约束自己,这会比从根本上自然改正要难百倍;而且其犯过的根源仍然存在,在东边把它消灭了,西边又会冒出来,这实在不是彻底扫除干净改过的方法。

善于改过的人,在还没有禁止他去做某种事情之前,会先去了解此事不可以做的道理。例如一个人即将犯杀生的过失,他当即就应该想到:“上天有好生之德,凡是万物都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将它们杀了来滋养自己的身体,又怎么能够心安呢?而且当它们被杀时,已经遭受到了宰割,在尚未断气之前,还要被放到锅里烹煮,那种种无法形容的痛苦,直接穿透进入到了骨髓里面。再者,人们为了蓄养自己,满足口腹之欲,将各类珍稀美味摆在面前,尽情享受,却从未想过这些美食入口之后,便会化成粪渣排出,到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其实蔬菜素汤,尽可以营养身体、增长寿命,又何必一定要去伤害别的生命,来折损自己的福报呢!”

同时还要想到,凡是有血有气的生命,都具有灵性知觉;既然是有了灵性知觉,那么就与我们人类一样有情有生命了,就算我们自己不能够修到至高的德行,使它们来尊崇我、亲近我,又怎么可以天天杀害它们的生命,使它们与自己结下生死冤仇,恨我怨我一直没有尽期呢?一想到这,面对着满桌的血肉之食,不禁生出悲伤怜悯之心,不再忍心吞食了。

比如以前我喜欢发脾气,就应该想到:每个人都会有短处,从情理上来说,这本来就应该加以同情和原谅;如果有人违反情理而冒犯了我,那是他自己的过失,与我又有什么关联呢?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愤怒的。还应想到,天下没有自以为是的英雄豪杰,也没有怨恨别人的学问;如果所做的事情不能称心如意,那都是自己的德行修得不好,涵养不足,感动人的力量还不够!如果这些我都能够自我反省,那么各种外来的毁谤与伤害,都将成为磨炼我、成就我的助缘。因此,我将要高高兴兴地接受别人的指摘和批评,又有什么可怒可恨的呢?

再者,如果听到别人的毁谤而能不发怒,那么即使这些坏话说得像火焰熏满天空,也只不过是痴人拿着火把,想要焚烧虚空一样,最终将会自己熄灭、停止。如果是听到毁谤就动怒,那么即使费劲巧妙的心思努力为自己辩护,也只会像春天的蝉儿吐丝作茧一样,将自己缠缚住。所以,发怒不但对自身没有好处,而且还会有害处。至于其它的种种过失和罪恶,都应当依据客观实际来认真思考。

这种道理若是能够明白,过失自然就会停止,不会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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