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悲劇一般分為三種 。“普羅米修斯”式的英雄悲劇 , “美狄亞”式的家庭悲劇和“俄狄浦斯王”式的命運悲劇 。我本是不忍讀悲劇的 , 疫情在家卻讀了兩本“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都毀滅”的兩本書 。
《穆斯林的葬禮》霍達
《穆斯林的葬禮》, 一語成讖的悲劇 。回族女作家霍達 , 在“玉”的這條時間長河中 , 譜寫著三代穆斯林人六十年的坎坷浮沉 。
霍達
從北京到萬里外的倫敦 , 從四合院“博雅”宅到被稱為“燕園”的北大 , 從五四運動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再到十年浩劫等重大歷史事件 , 玉魔、玉殤、玉緣、玉王、玉遊、玉劫、玉歸、玉別 , 月夢、月冷、月清、月明、月晦、月情、月戀、月落、月魂 , 每個人物在其中飄零墜落 。
張守義 《穆斯林的葬禮》插圖手繪原稿
主人公新月和楚雁潮 , 一個是大學新生 , 一個是剛畢業的英語助教 。一對可共譯魯迅英文著作、演原版《哈姆雷特》、同享《梁祝》的志同道合的璧人 。連告白時 , 引用的都是馬克思贈給燕妮的詩 。
請讓我教你相信 ,
我只盼一件事情 —
給你獻上我的心靈 ,
和這心靈中蘊藏的全部感情 !
張守義《穆斯林的葬禮》插圖手繪原稿
楚雁潮在醫院把這首詩熾熱地轉贈給新月 , 連同他的愛情 , 點燃了新月生的火苗 。
《穆斯林的葬禮》發行於1988年 , 開始創作大概是在幾年前 。1983年8月25日 ，中央發出《關於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決定》, 其中有一項典型罪名 —— 流氓罪 。流氓罪因其罪名的龐雜和模糊 , 被法律界稱為“口袋罪”。據說婚外情或者在公眾場合摟摟抱抱 , 都可以判處流氓罪。流氓罪的判罰很重，輕則十幾年有期徒刑 ，重則死刑立即執行 。
公判大會後首惡分子被押赴刑場
時代背景下 , 新月和楚雁潮大膽炙烈的愛情 , 稱得上驚世駭俗 。親生母親斷脫的囑咐 , 高幹子女學生的咄咄逼人 , 穆斯林和非穆斯林信仰的阻隔 … 千萬層駭浪向這對 “梁山伯與祝英臺”襲來 。
楚雁潮想給予新月的 , 無非真誠的平等的愛 。新月下葬時 , 跳下墓穴試坑 , 為她抹平坑坑窪窪 , 鋪平按實碎土的楚雁潮 ; 默默為新月立下漢白玉墓碑的楚雁潮 ; 年近四十卻頭髮花白佇立在墓前為她奏一曲《梁祝》 , 想必終身未娶的的楚雁潮 .... 真愛至上 。
1993年電影《穆斯林的葬禮》
魯迅先生曾說：“悲劇是把美撕碎了給人看。《穆斯林的葬禮》的眾多“ 悲 ”中 , 勉強稱得上“ 喜 ”的 , 應該數“ 不自知 ”的梁君璧 —— 韓子奇之妻 , 新月、天星之母 。《紅樓夢》鳳姐式的人物 , 一言一語 , 一顰一笑 , 如聞其聲 , 如見其人 。卻也是整本書 , 我最不待見的一人 。
斷天星之愛 , 葬奇珍齋之未來 , 為新月之死推波助瀾 .... 兒時好強又堅韌的長女 , 出落成活脫脫的舊社會婦女 。一生沒愛過 , 也沒被愛過的 , 沒機會脫離柴米油鹽的高度審視自己 。毫不知會地把自己的所求搶塞給最親近的人 , 哪怕是用萬能膠勉強拼起來的那種完整 , 她也要得到 。
《穆斯林的葬禮》 , 雜糅了大量穆斯林的生活習慣和專業玉器知識 。愛吃的蘭州拉麵 , 大學的清真食堂 , 我們離這個民族並不遙遠 , 但實在知之甚少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五十六的民族之中 , 有十個民族是穆斯林 。中國十四億的人口之中 , 回族女作家霍達用漢文寫出的穆斯林詩篇 , 值得拜讀 。
《陸犯焉識》 嚴歌苓
在《 陸犯焉識 》之前 , 我先接觸的是2014年張藝謀的電影《歸來》。然而電影中遺留的疑惑 , 沒有原著的補充怎麼都串不通 。111 分鐘的電影得配上 365000 字才完整 。
電影《歸來》
書名《陸犯焉識》, 片名《歸來》, 英文《Coming Home》。 青海的“老幾” , 上海灘的公子哥還是陸焉識 ; 安靜的小恩娘 , 潤物細無聲的馮婉喻是馮婉瑜。
上海弄堂
電影《歸來》
愛跳舞的丹丹影射的是書中的馮丹鈺 , 陸焉識最喜愛的小女兒 , 一名生物學博士 。陸焉識和婉喻還育有一兒一女 , 人民教師馮子燁和遠在美國的馮丹瓊 。
張慧雯飾丹丹
對《 紅色娘子軍 》主角吳清華的執念 , 親生女兒丹丹堅決劃清界限 , 舉報了逃跑的父親 。原著裡的陸焉識是自首的 , 顧念婉喻顧念孩子 , 寧可挨槍子也為婉喻的政治進步賺上幾分 。
陳道明飾陸焉識
電影用 “ 右派分子 ” 四個字概括了陸焉識 28 年的無妄之災 。的確 , 會說四國語言，打馬球、板球 ，戴白金歐米茄 、 藍寶石領帶夾 , 文采斐然又會做花花公子的陸焉識 , 是個不折不扣的 “ 右派分子 ” 。
右派分子 = 55萬知識分子 + 愛國民主人士 ( 包括極為少數的黨員幹部 )
如今 , 留洋早已不是新鮮事 。可24歲拿下美國博士學位 , 講法國的《基督山伯爵》，講美國的《捕鯨記》，談一年一度的莎士比亞戲劇節和紐黑文蘋果林和楓葉的陸焉識 , 是妥妥的大知識分子 。
知識分子陸焉識 , 活在一個不理智的年代 。在那些不理智的年代 ，伽利略低頭認罪承認地球不自轉 , 拉瓦錫被送上斷頭臺 , 茨威格、老舍走投無路選擇自我了結 。
倘若鈍拙一點 , 藏起鋒芒 , 少耍些俏皮 , 良知眛去一些 , 不管那些換不來的閒事 , 陸焉識未必沒有機會明哲保身 。而這些 , 在青海的陸焉識 , 是不止一次後悔過的 。
他要告訴她 , 老浪子是冒著殺頭的危險回來的 。他是被你婉喻多年前的眼神勾引回來的 。他太愚鈍 , 那些眼神的騷情他用了這麼多年才領略 。他再不回來就太晚了 , 太老了 。老得愛不動了 。
《 陸犯焉識 》
鞏俐飾馮婉瑜
電影對陸焉識逃跑的原因 , 蜻蜓點水帶過 。但的確 , 陸焉識是為婉瑜逃的 , 可他原本是不愛她的 。一個繼母強塞的妻子 , 無比熱愛自由的陸焉識對婉瑜只有可憐之情 , 唯一欣賞的是一手行書小楷 。婉瑜的美 , 陸焉識是多年後幡然醒悟 , 活脫脫民國 “不知妻美” 劉強東 。
在陸焉識認知此生之愛的過程中 , 也犯過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初戀意大利女孩望達 , 豔麗 、性感 、厲害的重慶女子韓念痕 。
可婉喻卻一直是愛焉識的 。
“ 一見焉識誤終身 ” 的痴情阿妮頭 , 靜靜守候了28年 。親生兒子對陸焉識出言不遜 , 娟好靜秀的她維護起來也毫不含糊 , “ 滾你的蛋 , 滾你的五香茶葉蛋 ! 放你的屁 , 放你的鹹菜屁 ! “ 是個溫柔得讓人心疼的可愛女人 。
陸焉識與婉喻的愛情 , 像 Maugham 毛姆筆下的英國戀人Walter Fane 和 Kitty 。心裡有 , 口中無 。
《 面紗 》海報
結婚目的不純 , 婚後不滿和不忠的Kitty , 只看到丈夫Walter作為醫生孤僻乏味的一面 , 沒有惺惺相惜另一半的閃光點 。 直到丈夫不幸染上瘟疫去世 , 才坦然面對內心的愛意 , 兩人之間不過是隔著一層面紗 。
《 面紗 》取景廣西 , 值得一看
也許陸焉識與婉喻之間也隔著一層面紗，茫茫牢獄撕開了陸焉識眼前的面紗 。他終究是愛婉喻的 。 婉喻是他寡味的開端 ，卻是他完美的歸宿 。
男人對女人的愛也是一場病 ， 各種病狀都是愛 。
《 陸犯焉識 》
在學生眼裡 ，陸教授是個明星 ，他的課堂總是像劇場一樣客滿 ，對話和笑聲都允許 ; 在婉喻眼裡 , 焉識少爺風流倜儻，桀驁不羈 , 是他一生所愛 , 此愛不售 ; 我眼裡的陸焉識 , 心靈溫厚 , 清高而獨立 , 這等才華橫溢的男子 , 現在也未必多見 。
電影恰到好處的停在循環的5號 —— 焉識歸來的日子 , 已經歸來的焉識每天陪婉瑜接站 ; 原著中婉喻因肺炎先行離世 , 陸焉識帶著她的骨灰離開 , 回到隨處是自由的草原 。
陸焉識的原型是嚴歌苓的祖父—《德伯家的苔絲》中文版首任譯者嚴恩春。留美博士 , 廈門大學教授 ，40歲時，對時局失望自殺了 。電影《歸來》的英文翻譯 “ Coming Home ” 用了現在進行時，仍在進行中 , 也許創傷至今還未撫平吧 。
作家嚴歌苓(左)和蕭穗子飾演者鍾楚曦(右)
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裡 , 感謝《穆斯林的葬禮》和《 陸犯焉識 》讓我熱淚盈眶 。也要珍惜眼前人 , 當下更應如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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