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劉震雲的小說，一直有種感覺，就是猴子吃麻花——蠻擰！

無論是《手機》，還是《我不是潘金蓮》，包括這部《一句頂一萬句》，作者始終強調一個“理”字。一個理，可以讓人生，可以讓人死。

人，生而孤獨，怎麼排解呢？

西方人選擇把自己交給上帝，因為神無所不在而愉悅自在。

東方人選擇把自己交給他人，因為現實和文化的桎梏，人與人之間愈加疏遠，倍感孤獨。

01

《一句頂一萬句》分為上下兩部。上半部分為了尋找唯一能說得著的養女，吳摩西走出了延津；下半部分，為了尋找能夠說得上的朋友，牛愛國走向了延津，這麼一出一走，延宕了百年。

讀完這本書，有種感悟。作者用反反覆覆的情節、對話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

生活就是一個圓圈，所有人都在裡面。

這樣一來，所有內容就顯得非常弔詭。人物看似立體，仔細一想又很扁平，所有人說話都是一個調性，所有人辦事都是一個德性。

有個問題必然隨之而來，那就是人物臉譜化。吳摩西孤獨，懦弱，遇事不決；牛愛國孤獨，懦弱，遇事不決。吳香香和吳摩西說不上話，吳香香跟人跑了；龐麗娜跟牛愛國說不上話，龐麗娜跟人跑了。

夫妻關係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老曹被老婆壓著，凡事不能做主；曹青娥壓著牛書道，凡事由她做主。

朋友關係中，唯一的標準就是說的上。有話說就是好朋友，無話說就不是朋友；有話說變成無話說，就變成了仇人！

話，成了人與人之間唯一溝通的東西，尋找和孤獨便伴隨一生。心靈的疲憊和生命的頹廢，以及無邊無際的茫然和累，便如影隨形地產生了。

這種沉重與痛苦，卻不同於餘華的《活著》。《活著》解釋的是生存，生而為人，必須勇敢地活下去。《一句頂一萬句》解釋的是生活，生活不能孤獨，生活需要“說”與“熱鬧“。

02

看書的過程中，腦海裡浮現了很多問題，有必要逐一釐清，好更加理解書中人物與情節。

楊百順為什麼跟他爹失和？

楊百順跟他爹老楊說不著，用流行話說就是三觀不合。老楊是賣豆腐的，他也強迫楊百順賣豆腐，但是楊百順不喜歡賣豆腐，喜歡喊喪。老楊唯一對不起楊百順的，是在一次決定由誰上學的抓鬮過程中作弊，剝奪了他讀書上學的權利。楊百順知道後非常生氣，先是氣他爹老楊，接著氣給他爹出主意的老馬，氣惱之下就決定去殺了老馬。雖然沒殺成，但在楊百順心裡，已經把老楊，老馬都殺了！

結果就是，他大踏步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去過！

楊百順賣過豆腐、殺過豬、幹過染坊、破過竹子、挑過水、種過菜、揉過饅頭，這麼多事，這麼多活計，除了挑水，沒有一個是他的主動選擇，每一個都是湊巧，等著別人來安排他！

我們是誰？我們從哪來？我們到哪去？

在染坊，楊百順無意中放跑了老闆老曹的猴子，無法再待下去，逃跑中碰上了神父老詹，老詹傳教傳了幾十年，只發展了八個信徒，他慣例似的勸楊百順入教，說入教有幾個好處，可以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從哪來，我們到哪去。楊百順說知道自己是誰，從哪來，就是不知道要到哪去！

實際上，他並不知道自己是誰！

楊百順，楊摩西，吳摩西，羅廣式，這麼多名字，每一個都是他，又沒一個是他！

在他心裡，他把老馬、老楊都殺了，又在一系列隨波逐流的變故中，慢慢把自己也殺了！

說的著是否那麼重要？

本書中的人物，每一個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說的著”的朋友。老楊需要老馬，牛愛國需要杜青海。

這些人物中，沒有一個耐得住孤獨！所以偷情出軌變得非常自然，吳摩西老婆吳香香跟隔壁老高跑了；牛愛國老婆龐麗娜跟她姐夫老尚跑了。

因為孤獨，所以就得說。

但是孤獨非有必要說嗎？在我看來，這個問題值得思考，值得商榷。

03

楊百順的弟弟楊百利擅長“噴空”，所謂噴空，就是有影的事，無影的事，一個人無意中提起一個話頭，另一個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語，把整個事情搭起來，形式上跟相聲很相似。這點頗像這本書的寫作風格，一件事帶出一件事，拐來拐去，說的往往已經不是原來的意思了。

“要讓我說，這事從根上起就錯了。”書裡銀匠師傅老高常常說的三句話中，就有這句。我覺得，這句話正好可以用來給本書做個註腳。

啟示一

人需要孤獨，需要與孤獨相處，需要享受孤獨。

花開百日好，終有一萎。熱鬧雖好，終究歸於寂滅。學會孤獨，才能更加清楚我們是誰！

啟示二

人一旦喪失自主性，就會不由自主地依附他人，淪為他人的奴隸！

老楊與老馬交心，凡事都找老馬商量，刻意忽略身邊真正拿他當朋友的人；而老馬並不與老楊交心，他給老楊出的兩次注意，全都是迫於無奈，一次讓兒子徹底的逃離了家，一次讓兒子結了莫名其妙地婚。老楊知道老馬不與他交心，但他已經習慣性的依附他人，喪失了自主。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楊百順，別人讓他殺豬，他就殺豬，別人讓他挑水，他就挑水，別人讓他入贅，他就把自己“嫁”了出去；牛愛國，明知老婆外面有人了，別人讓他討好老婆，他就討好老婆，別人讓他拖著不離婚，他就拖著不離婚，別人說他給不了人幸福，他就扔下“說的著”的情人，獨自逃跑。

啟示三

說話，是一門技術，也是一門藝術。

同樣一句話，兩種說法，如果說好的一面，壞話就變成了好話；同樣一句話，兩種說法，如果說壞的一面，好話就變成了壞話！

同樣一句話，說法不同，得到的效果就不同。

“認死理”一般說來並不是褒義詞，有些事需要探究一下根底，有些事根本沒有需要。固然孤獨是每個人都需要面對，但是如果片面地追求外在的安慰，企求與朋友“說一說”，而忽視內在的修煉，勢必就會產生“無邊無際的茫然和累”，畢竟，每個人最重要最知心的朋友是他自己！

你若盛開，清風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