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点了一个赞,引发后世千年“嘴仗”……

苏东坡点了一个赞,引发后世千年“嘴仗”……


陶渊明《饮酒·结庐在人境》,大家已经耳熟能详。此诗是陶渊明组诗《饮酒》二十首中的第五首,以平淡之语,述归隐之乐,饶有理趣。其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字字珠玑,是陶诗中最为脍炙人口的诗句。

但这句诗的一个“见”字,引发了从北宋的苏东坡、沈括到近代的黄侃、徐复诸多大家跨越千年的“嘴仗”。其间趣事,下文分解。


苏东坡与“悠然见南山”


作为“东坡肉”的发明者,苏东坡不仅是千年来最受欢迎的大文豪,也是陶渊明的小粉丝。他读陶渊明的诗:“每体中不佳,辄取读,不过一篇,唯恐读尽后,无以自遣耳。”(翻译见图)


苏东坡点了一个赞,引发后世千年“嘴仗”……


并且,他还作诗与陶渊明跨越时空进行唱和,名曰《和陶诗》,后世跟帖无数。


读了、和了,苏东坡还觉不满,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陶渊明的名句有所瑕疵,原来今传本“悠然见南山”的“见”字,在当时的版本中都作“望”字。


“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苏轼越读觉锝味道不对!他对学生晁补之说,“‘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则既采菊又望山,意尽于此,无余蕴矣,非渊明意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则本自采菊,无意望山,适举首而见之,故悠然忘情,趣闲而景远。”


意即哪有人一边采菊,一边看山,动作僵硬,三心二意。“望南山”,如此刻意为之,没有一点意境。如果是“见南山”,于东篱采菊之时,偶一抬头,无意望山,山在眼前,悠然亡情,其妙自得!

“见”字赞!!!


他还说道,“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古人用意深微,而俗士率然妄以改意,此最可疾。”意即,现在流行的本子都作“望南山”,一定是某个趣味低俗的人胡乱改的,太痛心鸟!太痛心鸟!

苏东坡点了一个赞,引发后世千年“嘴仗”……


结论已定。苏东坡在《题李伯时》中直接引用陶诗:“悠然见南山,意与秋气高。”可见,他对此句陶诗,确属真爱。东坡之后,引用此句诗的宋人还有:


冯时行:悠然见南山,此意谁与评。

杨冠卿:东篱悠然见南山,欲辩忘言心自闲。

曾几:悠然见南山,不与俗眼同。

释师范:解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释妙伦:悠然见南山,笑傲东篱下。

袁去华:正悠然、见南山处,无穷景,与心会,有谁知。

魏了翁:悠然见南山,陶公意何厚。

……


从高官到普通文人,从高僧到大儒,全一边倒地引用“见南山”,可见东坡影响之大。不仅如此,东坡的言论还改变了陶渊明诗文集的版本。经过苏东坡“点赞”,及其弟子、及其“迷妹”、及其恒河沙数“迷妹”的“迷妹”的“转发”,原本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望南山”,

几乎全被“见南山”“一键替换”……


苏东坡点了一个赞,引发后世千年“嘴仗”……


交锋:以臆改字还是异文并存


东坡之说,虽然得到当时很多人的赞同,并且影响了陶渊明诗歌的刊刻,

但此说绝非“一统江湖”。如清代何焯就质疑说:“就一句而言,‘望’字诚不若‘见’字为近自然。然山气、飞鸟,皆望中所有,非复偶然见此也。‘‘悠然’二字从‘心远’来。东坡之论,不必附会。”

苏东坡点了一个赞,引发后世千年“嘴仗”……

到了近代,大学问家黄侃也认为“望南山”是陶渊明诗的本来面貌,他在手批《文选》时提出:“‘望’字不误,不望南山,何由知其佳邪?无故改古以申谬见,此宋人之病。”意即,如果不用“望”,怎么知道“山气日夕佳”?苏东坡改动原书,是为了伸张自己的美学诗学观点。


黄侃弟子、训诂学家徐复先生更加引申师说,他认为《文选》和《艺文类聚》作“望”字比较可取。“‘南山’是东晋前期的隐者翟汤所隐居的地方,陶渊明和翟汤都是浔阳地区的世家大族。”陶渊明“悠然望南山”的诗句表达了对先贤翟汤的景仰之情,以含蓄的语言抒发自己隐居不仕的志趣。所以,只有“望”字,才贴近原意。


其余赞同“望”字的说法,不外乎《文选》等古书都引作“望”,而不作“见”。作“见”字的版本,都在苏东坡后才出现,并非原貌。因为越接近陶渊明生存年代的文字,越接近作者原意。


但是,有学者提出苏东坡改字是有文献依据的,并非单纯地以臆改字,《东坡志林》卷五载:


近世人轻以意改书,鄙浅之人好恶多同,从而和之者众,遂使古书日就舛讹,深可忿疾。……自余少时,见前辈皆不敢轻改书。故蜀本大字书皆善本。……陶潜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次,偶然见山,初不用意,而境与意会,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


可见,苏轼是以年少时所见的“蜀刻本”为文献依据而改字的。而同时代的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出:“陶渊明《杂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往时校定《文选》,改作‘悠然望南山’,似未允当。若作‘望南山’,则上下句意全不相属,遂非佳作。”


张剑在《为什么是“悠然见南山”》一文中就认为,“‘悠然见南山’不是苏轼自我作古,而当有其版本依据”,并写道:


如果我们肯将眼光前移,会发现唐人在接受陶渊明诗歌时也常取“见”字。如钱起《晚过横灞寄张蓝田》:“乱水东流落照时,黄花满径客行迟。林端忽见南山色,马上还吟陶令诗。”又《罢章陵令山居过中峰道者二首》(此诗一作钱珝诗)其一:“宁辞园令秩,不改渊明调。解印无与言,见山始一笑……”但更多时候。“见”“望”在唐人那里似乎无所轩轾,如韦应物《答长安丞裴说》云:“……临流意已凄,采菊露未晞。举头见秋山,万事都若遗。……”《秋郊作》却又云:“……一望秋山净,萧条形迹疏。登原忻时稼,采菊行故墟……”这种情况,也许恰好反映出唐人所见陶诗版本中既有“见”字又有“望”字的事实。


诚如此言。黄侃等对东坡改字的质疑者,既未对所谓“蜀刻本”进行辨析,也并非对沈括与苏东坡说法之先后进行考证,也未提出坚实的反面证据。言有易,言无难。北宋时代的文献很多并未流传到今天,谁能说“望”与“见”不是异文,可以并存?


苏东坡点了一个赞,引发后世千年“嘴仗”……


作为东坡改字依据的“蜀刻本”,即使曾经存在,如今也无法见到,不然就不会有这场跨越千年的“嘴仗”了。主张“望”字者,如田晓菲认为“如果我们猜测苏轼自己发明了‘见’的异文,并把这一‘发明’归结为少年朦胧的记忆,也许不能算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信口开河”。依此思路,要么“蜀刻本”根本不存在,要么“蜀刻本”上印的也不是“见”字。


我们无法认同所谓模糊记忆之说,因为东坡改字是有意的的行为。他多次讲到曾见过作“见”的版本,并且在《题李伯时》一诗中就引用“悠然见南山”一句。既然“蜀刻本”无迹可寻,证实或者反驳其说,都非有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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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点了一个赞,引发后世千年“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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