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阮氏家风的洒脱与隐痛

阮籍:阮氏家风的洒脱与隐痛

阮籍:阮氏家风的洒脱与隐痛

01

魏晋时期,活跃着一前一后两个文学偶像天团,分别是“建安七子”和“竹林七贤”。

这两大天团几乎囊尽了魏晋顶级贤士,也成为了魏晋文人风骨的标竿。

而这十七个人里,只有一个家族连接了这两大文学天团。

对,是阮家。

阮家占据了三个名额,分别是“建安七子”中的阮瑀以及“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和阮咸。

其中,阮籍是阮瑀的儿子,阮咸是阮瑀的孙子,而阮籍和阮咸则是叔侄关系,成为文坛的一段佳话。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学与家风造就了这个家族贤士辈出?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师承关系?

这样的家风与家族气质为何没能兴旺延续?

02

先说说第一代天团成员阮瑀。

阮瑀出生在公元165年,家乡是陈留尉氏,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开封。

阮瑀年轻的时候,曾经拜同乡的文坛大家蔡邕为师。因得名师指点,文章写得十分精炼,闻名于当世。

受恩师蔡邕的影响,阮瑀颇有一些道家思想倾向,加之东汉末年社会动荡、政治黑暗,令阮瑀产生了隐居避世、不愿为官的出世思想,而这种出世的念头也一直贯穿在此后阮氏家族的历史中。

相传,后来曹操请阮瑀出来做官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多次征召未果,阮瑀竟然躲进了深山。

曹操也不含糊,竟然仿效起当年晋文公烧山的举措,好在阮瑀虽然想当隐士,毕竟不愿成为被活活烧死的介子推,他终于走出山林,勉强出仕。

阮籍:阮氏家风的洒脱与隐痛

除了阮瑀以外,建安七子中的其他几位,也先后被曹操罗致门下。

看上去曹操这种求贤若渴的诚意,堪比刘玄德的三顾茅庐。

把这些才子聚至麾下后,曹操却没有能够才尽其用。这与曹操对建安诸子的矛盾心情有关:作为文学家,曹操爱惜他们的才华;但身为政治家,又不满他们恃才放旷的性格。

如此矛盾心里的结果是,建安诸子并没有在曹操那里实现自己的鸿浩之志,对不起,是鸿鹄之志,而是常常充当陪侍之臣,周旋在曹丕和曹植兄弟的宴席中,留下了大量娱乐性质的诗词歌赋,这与他们追随曹氏父子的初衷显然是大相径庭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建安诸子和曹操的分歧日益明显,其中个性最鲜明的孔融,因为多次触怒曹操,在公元208年,被曹操以不孝的罪名杀掉了。

孔融的死,对建安七子的其他几位触动极大,尤其是对于本来就志在山林的阮瑀。

三年后,阮瑀在跟随曹操出征马超的路上,途径商末周初的二位隐士伯夷和叔齐隐居的首阳山,阮瑀触景生情,写下了《吊夷齐书》,盛赞伯夷叔齐,并表达了深深的向往之情。

据说,这篇文章让曹操很不爽,毕竟曹丞相期待的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盛况。

你阮瑀既然已经被召至我的麾下,却去膜拜这两个隐居在首阳山,宁可饿死也不食周粟的隐士,到底是几个意思?

就在这一年,阮瑀的官职从五品的军谋祭酒被贬为了七品仓曹掾的下属,只能算是个不折不扣的芝麻官了,这次贬谪应该与《吊夷齐书》的影响不无关系。

第二年,阮瑀去世,终年四十七岁,死因不确,阮瑀也成为建安七子中,继孔融后第二位离开人世的。

而比阮瑀更懂得韬光养晦,更会迎合曹操的其他几位才子,也并未得到命运的眷顾。仅仅在阮瑀去世的五年后,建安七子中的其他五人,便全部死于一场瘟疫。

他们的才情与抱负,他们的抗争与妥协,就此湮没在历史的风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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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父亲阮瑀去世的时候,阮籍只有三岁。

在清苦的家境中,阮籍通过勤学而成才,他的天赋异秉,八岁就能写文章,同时也遗传了父亲阮瑀不贪慕荣华富贵,深藏功和名的特质。

但和身体孱弱的父亲不同,除了习文之外,据说阮籍的武功也颇为了得。在《咏怀诗》写到:“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听起来应该是一个练家子。

而相比于父亲,阮籍也具有更强烈的建功立业 、平治天下的意识 。一次,阮籍登上广武城,观看当年楚霸王项羽与汉高祖刘邦交战的遗址,放出了一句很狂妄的狠话:“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意思是说,一个时代没有英雄,才会让小人成名”。

这里的小人,究竟指的是项羽和刘邦,还是与阮籍同时代的人们,至今还众说纷纭,但阮籍内心怀有一颗英雄的梦想,应该是不需怀疑的。

可随着阮籍的年纪渐长,曹魏的政治局势变得极为复杂,他的英雄梦想也就变的黯淡起来。

司马氏崛起,不断挑战曹氏的权威,而且优势日益明显。

对司马氏集团极为不认可的阮籍,只能效仿父亲,开始了一场又一场拒绝出仕或勉强出仕的拉锯战。

第一次,是在公元242年。那时正是司马懿和曹爽明争暗斗的时候,属于司马懿阵营的太尉蒋济准备征辟阮籍做自己的掾属,阮籍写信婉拒。蒋济勃然大怒,还迁怒于阮籍的朋友,在乡友亲属的苦苦相求下,阮籍勉强答应出仕,但很快又称病请辞了。

第二次、公元247年,阮籍又一次被征辟,这一次召唤他的是曹氏集团的曹爽。阮籍虽然倾向曹氏集团,但也预感到曹氏集团的前景不妙,不想因此得罪司马家族,于是阮籍继续装病,谢绝了征辟。

果然,公元249年,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曹爽被司马懿所杀,魏国大权落入司马氏的手中。

阮籍对此深感不满,但又感到世事已不可为,于是他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把读书,旅游与喝酒当成主业,或者干脆就保持沉默。

从公元247年到公元263年,阮籍和山涛、向秀、嵇康、王戎、刘伶以及侄子阮咸七个人在当时的山阳县竹林之下,喝酒、纵歌,肆意酣畅,为世人所称道。

虽然这片竹林是否真的存在,今天已不可知,但七人偶像天团的影响力还是货真价实的。

可惜,再潇洒隐逸的生活,也无法掩盖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在曹氏集团日益被司马氏集团架空的大环境下,身为公众人物的“竹林七贤”必须明确表态,到底是继续忠于曹氏集团,还是转投司马氏的麾下?

在这个问题上,竹林七贤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年纪最长的山涛,抱着积极入仕的态度,选择了与司马氏集团合作;而嵇康则在山涛引荐他入仕的时候,写出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旗帜鲜明的明确表达不与司马氏合作的立场。公元262年,嵇康被司马氏集团找了个借口杀掉了,名曲《广陵散》至此绝于天下。

阮籍:阮氏家风的洒脱与隐痛

阮籍没有嵇康那样誓死抗争的勇气,只能接受司马氏的征召为官,却也不甘心为司马氏献计献策。

于是,阮籍一边继续喝酒买醉的生涯,一边和司马氏周旋,慎言慎行,他的谨慎程度甚至让司马昭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然天下之至慎者,其为阮嗣宗(阮籍的字)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评论时事,臧贬人物,可谓至慎乎!

在司马昭看来,天下应该没有比阮籍更谨慎的人了,称赞之中也带有几分揶揄。

谨慎归谨慎,内心的纠结却还是挥之不去。据说,阮籍有时自己驾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车没法走了,便痛哭而返,留下了“穷途恸哭”的典故,身不由己的痛苦由此可见一斑。

公元263年,司马昭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写封《劝进表》,目的就是给他个台阶,劝他受封晋公。

当时阮籍受命执笔,为了逃避这个差事,阮籍酩酊大醉了好多天,可还是没有躲过去。只好挥笔写下了《为郑冲劝晋王笺》,虽然依然是文采飞扬,但却显然是违心之作。

写完了这篇《劝进表》仅仅两个月左右,阮籍就在纠结和郁闷中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五十四岁。

04

第三位是阮籍的侄子阮咸,虽然人也在竹林七贤之列,但阮咸的存在感并不强。

他流传下来的作品和文字极少,但却融合了几位竹林七贤中长辈的特点 :

他生活放荡不羁,这一点很像叔叔阮籍;他精通音律,七贤中只有嵇康可与他匹敌;他还嗜酒如命,甚至不在刘伶之下。

虽然阮氏家族的人都能喝酒,但阮咸喝起酒来还是显得格外惊世骇俗。

一次,阮咸到同族人当中聚会,大家一起围坐,面对面痛饮。当时有很多猪也来喝,而阮咸却毫不在乎,就与这群猪一道喝酒。各位兄弟都认为阮咸放任旷达,实在是酷毙了。

晋朝建立后,山涛推举阮咸主持选举,说他如果处在任人的职位最为合适。晋武帝却认为阮咸好酒虚浮,便弃用了他。

此后,阮咸又因为精通音律,被一位掌管音乐的高官嫉妒,把他调出京城担任始平太守。后来,阮咸无疾而终,卒年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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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回顾阮氏的三代文化偶像:深藏功和名的阮瑀、离经叛道的阮籍以及放浪形骸的阮咸,不仅让当世之人为之倾倒,也被千百年来的人所敬仰和羡慕。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甚至因为仰慕阮籍,把自己的字改为梦阮,而且在塑造贾宝玉的形象时,将阮籍作为重要原型之一。

可结合当时的历史情境,我们会发现,在他们超然物外、亦歌亦狂的言行深处,其实有着深深的无奈和悲凉。

在那个王朝频繁更迭的时代,阮家的几代才子,意愿不能自由表达,才华不能充分施展,甚至连隐居避祸也不可得,除了借着几分酒力,表演一番行为艺术,又能如何呢?

于是,当性格风采和父亲极为相似的阮浑,也表达出要效仿父亲和兄弟加入“竹林之游”的意愿时,阮籍长叹一声,对阮浑说:

仲容已预吾此流,汝不得复尔!

仲容是阮咸的字。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你的堂兄弟阮咸已经入了“扮超脱”这个坑不能回头了,你就不要再踩进来了。

身为父亲,阮籍苦口规劝儿子不要重复自己的老路,这种自省精神还是颇为难得的。

在阮氏的后人中,阮瞻、阮孚、阮放和阮裕等人都在晋朝担任过不低的职务,虽然依旧好酒、依旧放旷,比如阮孚还留下了“金貂换酒”的著名段子。

但至少阮家众人还是有所克制的,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没有在恃才放旷的路上走的太远。比较平顺的度过了乱世。这或许与阮籍等人的反省不无关系。

魏晋特殊的历史条件,造就了阮氏这样一个特别的家族,他们天真自然的放诞行为,玄虚高远的玄学精神,以及文学艺术上的成就,在中国的文化史上都有着不可忽视的价值。

但阮氏家族得以延续,仍然还是得益于一定程度的内省和克制,很多后人简单的将阮氏的家风理解为纵情诗酒,放荡不羁,显然是流于片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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