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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驗
張久朗，北京知青，51中66屆初中畢業，1968年7月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22團。曾在8、17、16連工作，歷任班長，上士、司務長、付指導員、指導員。1979年7月返城回京。
1968年7月，我和三百多名北京知青一起，滿懷激情來到剛剛組建不久的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二十二團。我被分配到了八連。
當時，中蘇關係緊張，“屯墾戍邊”是當時中央給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的定位，二十二團作為邊境團，更是防修反修的前沿陣地。我們剛到，就聽到了許多邊境線上發生的中蘇摩擦、對抗的事情。特別是在冬季封江時期雙方互相沖撞，西通小八路以身體阻止敵人坦克的故事，還親眼看到了那著名的“反修棒”。空氣中總是瀰漫著那麼一種火藥味。
終於，1969年3月2日，衝突升級了，珍寶島自衛反擊戰打響。我們各連也迅速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緊急集合、夜間拉練等戰備訓練經常開展。有一天深夜，勞作了一天的人們睡得正香，突然急促的緊急集合哨聲把大家驚醒。我們迅速打好揹包，出發了。北大荒的3月，依舊是冰天雪地，夜間更是寒風刺骨。大家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後山的荒原上一直走到了天亮。回到連隊發現，由於我們根本不懂防護，許多知青凍傷了鼻子、耳朵、臉頰。但大家沒人叫苦，一個個還是那麼鬥志昂揚。
“一手拿槍去戰鬥,一手拿鎬來生產”是當時兵團戰士生活的真實寫照，生產糧食是我們的主要任務。冬天的北大荒，主要的工作是打井、採石和伐木。
八連是新建連隊，我們到連隊時還沒有自己的水井，吃的水要到半截河去拉（冬天就是拉冰了）。有知青曾編歌唱過這事兒“巍巍的西通山狍子滿山坡，滔滔的半截河八連拉水喝”。八連的第一口井就是在68年底到69年初那個冬天打出來的，許多知青參與了這項艱苦的工作，我們感覺那井水可不是一般的甜！
進山伐木，是我們的另一項重要工作。踏著深深的積雪，頂著呼嘯的寒風，肩扛冰冷的鋼鋸，我們走進莽莽森林，寂靜的山林頓時傳出大樹倒地的巨響和我們抬木頭時喊出的號子聲。成材的木料成了來年蓋房的棟樑，其餘的則化作了灰燼，給我們帶來了溫暖，蒸熟了籠屜裡的饅頭……
北大荒蓋房子要用石頭打地基。八連的後面有個小山，沒名字，因為我們在那裡打石頭，大家就叫它石頭山。打石頭是一個重活兒，我們住在山上的地窨子，每天打眼、放炮、抬石頭。輪十磅大錘，握冰冷的鋼釺，填炸藥、安雷管、點火，哪一樣都不是容易的事兒。鐵錘砸在手上，流點兒血，受點兒小傷是家常便飯，特別危險的是出現啞炮，要冒著危險去排爆，萬一不知什麼時候它又響了，後果不堪設想。當年的知青什麼都不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是口號，是我們的實際行動！
不論打井還是伐木採石，對當時大多十幾歲的知青來說，都是極其嚴峻的考驗。我們從沒幹過這麼重的活兒，從沒見過這麼冷的天兒，從沒吃過這麼多的苦，從沒離家這麼遠。北大荒考驗著我們的身體，考驗著我們的意志，也考驗著我們的理想與信念。
就在珍寶島事件不久，我被調到連隊食堂做炊事班長。一天，剛剛開過午飯，我正忙著整理廚房的炊具，想稍事休息後就該準備做晚飯了。我一邊忙活，還一邊唱著：“我是一個兵，愛國愛人民，革命戰爭考驗了我，立場更堅定……”這時，只見連裡的通訊員跑了進來對我說：指導員叫你到他辦公室去！我問什麼事，他說不知道。於是我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跑步到了連隊辦公室。我問指導員：“您找我？”指導員一臉嚴肅，鄭重地對我說：“小張，交給你一項緊急任務，立即通知採石場門子安他們即刻撤回！邊界上有情況，越快越好！”說完交給我一封信，交代我務必把信交到門子安手裡，還說馬廄裡有一匹白馬，你可以騎馬去，順著後山的路一直走就到了。
按說，這送信的事兒是通訊員的活兒啊，怎麼讓我一個炊事員去幹啊！可當時連想都沒想，只覺得軍情緊急，領導信任，責任重大。不敢有片刻的耽誤，立馬跑到馬廄。記得那時養馬的是一位年近60的老人（時間太久名字已經記不清了），人很和氣，對那幾匹馬說話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在老人家的指導下，我牽出那匹白馬，又找了一條麻袋墊在馬背上，這馬是馬車上駕轅的馬，沒有馬鐙也沒鞍子，只能用麻袋代替馬鞍了。老人又囑咐我：你出了連隊以後，走遠點再騎馬，不然啊它不走，馬也戀家，也不願意出遠門呀。我連連說，好，您放心吧，就牽上馬走了。
石頭山離連隊營區大約七八里路。走出連隊，心裡想著這任務緊急呀，趕緊找了個小土包，權當上馬石，登著土包爬上了馬背。咱城市裡長大的孩子，打小兒就沒和馬打過交道，更別說騎馬了，也不懂馬的語言，不會吆喝，這咋和它交流啊。這馬也著實不願意讓我騎，不停的亂蹦，又沒馬鞍，還真不好上。幾次爬上去又翻了下來，好不容易抓著馬鬃爬了上去。想起電影裡的騎兵戰士，於是學著他們的樣子，雙腿一夾馬肚子，大聲和馬說：“走!”想讓它趕緊跑起來,我是有緊急任務的呀。沒成想,那馬根本不聽我的，反而掉頭就往回跑，我趕緊勒緊韁繩，可怎麼也拽不住它。沒辦法，只好又翻下馬，牽著它向石頭山方向走去。走了大約有半個多鐘頭，距離連隊已經很遠了，才又爬上馬背。這時那馬好像也明白了我要去哪兒了，雖然很不情願，但也只好馱著我不緊不慢，一步一步往前走了。我心裡那個急呀，和它說，快點！快點！那馬像沒聽見一樣，依然是慢條斯理地走著。大冬天的急了我一身汗！
就這樣，我們走過了一片荒草地，走進了一片樹林子。這條林間道路就是拖拉機和爬犁壓出來的路，坑坑窪窪的。我小心地彎下腰，緊抓韁繩，生怕掉下來。林子裡靜得瘮人，一陣風吹過，樹上的幹樹葉嘩嘩作響。我心裡還真有點緊張，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個人影都沒有，真有點什麼事兒，可就麻煩了。越緊張越害怕，只好聽任那馬慢慢地向前走著。心想，不管怎麼著，指導員交給的緊急任務咱得完成，必須把信儘快送到。這麼一想，反而不害怕了，我拍了拍那馬，馬似乎也走得快了一點兒。走著走著，突然聽見旁邊不遠處，傳來唰唰的聲響，我順著聲音看去，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在灌木叢裡，有兩隻半大的野豬在那兒覓食、嬉戲。我大氣不敢出，生怕驚動了它們，那馬也好像懂得了我的意思，腳步更輕了，慢慢向前走。不一會兒，野豬走遠了，我這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又走了一會兒，終於走出了樹林，前面不遠就是採石場了。
見到了門子安，我把指導員的話轉述了一遍，並把信交給了他。帶著完成任務之後的輕鬆與喜悅，我揮手告別戰友，踏上了歸途。
我牽著馬，向樹林走去，找了一個稍高裸露的石頭當墊腳石，翻身上馬。哪知道這馬早就歸心似箭了，一改來時的慢慢吞吞的樣子，撒了歡兒地往家跑。我也因為完成了領導交給的任務，心情大好，全然沒有了來時的緊張和害怕，任由那馬一路狂奔。還真有那麼一種打靶歸來的興奮和喜悅。老話兒說得對，老馬識途，那馬一溜煙似的，穿過樹林，越過荒草地，不大功夫就跑進了連隊營區。我還沒緩過勁兒來，它已經跑到了馬廄門口，那門口有一根橫樑，我一看，不好！趕緊順勢從馬上出溜了下來，險些腦袋就撞到橫樑上了，差點弄個樂極生悲！不管怎樣，我總算完成任務了。
轉天，並沒見到門子安和他帶領採石的那一個排的人撤回來。倒是我，因為騎那沒有鞍子的馬，尾骨磨破了，而且發生了感染，流黃水，動彈不得。只好休息了兩天。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作為一個共青團員，在反修鬥爭的前線，寫了入黨申請書。這次所謂緊急任務，是黨支部對我的一次考驗！
我在北大荒生活戰鬥了11個年頭，從十八歲到年近三十，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那片土地。在此期間，我經歷了無數困難，挑戰與考驗。但每當想起這次考驗，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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