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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家族》,偷走可笑的政治正確
vol.55
從小到大,我被兩句話困擾很深:
第一句、這都是為了你好;
第二句、這就是它的意義。
莫須有“為我好”和莫須有的“意義”,在我逐漸長大的過程中,被我反覆質疑。我討厭意義。
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反問:
到底誰有資格替他人定義好壞與是非、意義與存在?
正是枝裕和的電影裡,我再次確定,我的反問,是成千上萬人的反問:
是誰定義了我們的生活?
憑藉《小偷家族》摘得金棕櫚最佳導演的是枝裕和,他伸出的手充滿溫度,但並不僅僅是溫度;他帶你直面殘酷,但不僅僅是殘酷。
反而,你能夠在他的作品裡看到一種兵刃相見的自我廝殺。
他循循善誘,他用一種溫和地方式帶著你瘋狂地顛覆你所認定的“愛”,你所認定的“家”,以及你所認定的“政治正確”。
一如《無人知曉》,他拍攝的生活是真正的殘缺與荒誕,但他沒有多麼刻意——
因為這個真實的世界,其實就是這麼操蛋。
下面,我來從我的視角,來為大家講講這部金棕櫚最佳影片,《小偷家族》。
豆瓣 8.8分
小偷家族中,一共有六個人。
柴田治(“父親”)、柴田信代(“母親”)、柴田亞紀(大“姐姐”,風俗女郎)、柴田祥太(大“兒子”)、柴田初枝(“奶奶”)、由裡(小“女兒”)。
這六個人的關係是:
治與信代是偷情並且殺死前夫的情侶;
初枝是信代從外面撿回來的流浪老太太;
亞紀是初枝的丈夫的出軌對象的孫女;
祥太是治去偷東西時撿(偷)回來的小男孩;
由裡是治跟祥太偷了東西回家的路上,撿(偷)回來的小女孩。
你們看,這個家庭之所以叫“小偷家族”,不僅僅因為他們偷了商店的商品,而且,他們連與所愛之人的感情、彼此之間的連接,都是偷來的。不合法的。
故事情節可以簡化為:
信代前夫家暴信代,治與信代正當防衛,殺死前夫,此後隱姓埋名,以做女工和小偷活著;
但是由於信代無法生育,
所以他們通過或偷或撿的方式,組建了一個屬於她們的家庭,
但是初枝(奶奶)年紀大了,有一天突然去世,信代與治害怕“做小偷”的事情敗露,
於是將她埋在了他們家的地下。
你看,小偷就是小偷,即便家裡人去世了,也始終是見不了光的。
電影尾聲的時候,因為祥太在超市偷東西被抓,這個由信代和治組建起來的小偷家族也隨之曝光。
媒體記者在報道的時候說:
“現在還不清楚他們是出於什麼目的,而聚集在一起。”
其實這個目的一點兒也不難回答。
——他們能夠聚集在一起,當然是因為偷竊啊。
那麼為什麼偷竊呢?
——因為有些東西,我們想要獲得主動選擇的權利啊。可我無法選擇。我不甘心人生是這樣的,所以,我偷竊了別人的人生。你可以說我錯了,但是我為我的選擇感到過滿足。
這就是整個《小偷家族》的劇情部分:現實而離奇。
其實看電影這種事情,看明白了故事,就已經足以使得大部分人滿足了,所以我用最不拐彎抹角的方式,在上一部分,梳理了《小偷家族》的故事脈絡。
這一部分,我將要講的是由故事展開的內核討論,也是枝裕和的過人之處。
安藤櫻在《小偷家族》裡扮演信代,也就是這個集體政治不正確的家庭裡的“母親”——
母親這一角色,無論在電影、文學或者繪畫作品中,都是具有很強烈而豐富的符號意味。
所有事物的誕生,都必須通過一個母體,而正常人類的生命孕育,則必須通過他們的母親——通過在她的子宮中逐漸成為一個生命——通過從母親身體裡降臨到世界上,逐步接受母親的思維,逐步成為“人”。
實際上,在《小偷家族》裡是有兩個母親的:
除了信代之外,還有由裡的親生媽媽——
那個在家裡與丈夫大打出手,吵架時喊著“又不是我想把她剩下來的”的女人;那個騙著由裡說要給她買裙子,卻打她甚至燙傷她的女人。
由裡的手臂上上,有一道鮮活矚目的、來自親生家庭的傷痕。
信代有一道一樣的。
而這道烙在手臂上、也烙在心靈上的傷痕,也恰恰來自於生育她們的母親。
——親生母親。
親生母親,竟然是加害於孩子的罪魁禍首。
是枝裕和就這樣,開始挑戰你心中的“政治正確”。
我們東方傳統的家庭觀念都是“父慈子孝”、“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父母在,不遠行”,但是有某些時候,“孝順”卻可能會成為一種令人啞然失笑的黑色幽默。
對於有些孩子來說,“不是我們欠父母,而是父母欠我們。”
不知道由里長大之後會不會這樣想。
因為她從小是很少感受到愛的,雖然她沒有說過家裡人一句壞話,
但是這在她對買裙子的恐懼、以及她對小偷家族的眷戀、還有對奶奶初枝去世時的那份心情裡,都能看得非常清楚。
不過,由裡是被拋棄的嗎?是不幸的嗎?
當然不是。
因為她半主動地選擇了進入信代們的家庭,她曾經獲得信代毫無保留的愛——那是信代沒有獲得過的東西:
信代打工的地方要辭退一名員工,讓信代與另一名員工自己商量誰離開。這是她們賴以為生、養家餬口的工作,誰也不想走。
於是那名員工威脅信代,如果信代不走,她就去向警察告發信代“拐騙”由裡的事情。信代說:
“如果你敢說出去,我就殺了你。”(大概意思)
信代辭職了。她離開的原因,不單是因為害怕警察的抓捕,更多的,她害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孩子,和媽媽的身份。
她本來就不曾被賦予成為母親的權利,現在有一個孩子選擇了她,命運卻連這種曇花一現的眷顧也要奪走嗎?
信代捨不得。捨不得那一點兒由裡給她的、如同甘霖的滋味。
是什麼?讓一個普通且世俗的女人,願意為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女孩以命相搏?
是那道疤痕背後不予言說的以淚洗面?
或者是作為一個“母親”的本能呢?
信代沒做過母親,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孩子,是如何稱呼她的。“媽媽?”“母親?”
我在安藤櫻的表演裡,看見一個人迷失在她自己裡,看見一個人陷入她自己的漩渦,她不曾決定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曾決定遇見治、遇見初枝、遇見祥太、遇見亞紀、遇見… 由裡,但她怎麼卻也逃不了這燒心的遇見呢?
信代是由裡的“假媽媽”,但是她燒掉了“撿到”由裡時,由裡帶來的一切——
她的命運。
並且由裡是完全同意的,甚至還有一些感恩。她還小,不懂得什麼事愛恨,但是她知道冷暖,知道這個世界裡的人,原來並不一樣:
原來會有人像信代這樣緊緊擁抱她。
這是是枝裕和再一次對“ 政治正確”發起的攻擊:
小偷竟是有情人。
信代作為《小偷家族》這個故事的起因,作為把所有人聯結在一起做小偷的“元兇”,竟然是一個溫暖的、在最後犧牲自己保全她人的人。
是的,他說過奶奶初枝的壞話,還取走了她銀行裡的存款。
甚至在由裡剛到家裡的時候,並不那麼喜歡她。
但是她卻是命運真正的受害者。
在原生家庭中,她受到父母的殘害;在初次婚姻中,她受到愛人的折磨;最終作為一個單獨的女性,她也沒有生育能力——
沒有建立與人之間毫無利益關聯的天賦。
所以她“殺人”(自衛),所以她建立小偷家族(拯救),她是一個我們生活里人人喊打的壞人了吧?
但她最初又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呢?
是枝裕和藉由信代,繼續挑戰著“政治正確”的底褲——
我們生來就非要做一個“好人”不可嗎?
如果是命運先動的手呢?
是枝裕和在每一個角色身上,都設置了類似的機關來進行叩問。
他在《小偷家族》中的人物速寫和勾連,並沒有《步履不停》和《比海更深》那麼凝練與謙和。他是帶著暗器來的,自戕並傷人。
這一點在樹木希林扮演的初枝身上,體現得更加尖銳,但是限於篇幅,我就把更多的內容放到日後安藤櫻、樹木希林與是枝裕和的人物專題裡進行敘述吧。
但是時間來到《小偷家族》,是枝裕和慢慢地越來越悲涼,又不止是悲涼——
還有反反覆覆的表達“不信任”。
我們從小被灌輸的東西,好像並不對。
什麼好壞,什麼意義,誰又能替我決定呢?我連面對誕生和死亡,都是被動的。
人,到底在這個世界上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這是來自是枝裕和的詢問。
可惜也可愛的是——
人生雖長,但你不用填寫一個“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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