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之大者——全國政協委員葛均波“手術檯前幕後”的故事

醫之大者——全國政協委員葛均波“手術檯前幕後”的故事

◆葛均波簡介:

全國政協委員,九三學社中央常委、九三學社上海市委副主委。中國科學院院士、長江學者、教授、博士生導師。現任中國醫師協會心血管分會候任主任委員、中國心血管健康聯盟主席、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心內科主任、上海市心血管臨床醫學中心主任、教育部“心血管介入治療技術與器械”工程研究中心主任。1987年起從事心血管疾病的臨床和科研工作,長期致力於冠狀動脈疾病診療策略的優化與技術革新,在血管內超聲技術、新型冠脈支架研發、複雜疑難冠脈疾病介入策略、冠脈疾病細胞治療等領域產生了一系列成果。作為第一完成人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國家技術發明獎二等獎、教育部科技進步一等獎、中華醫學科技二等獎、上海市科技進步一等獎等科技獎項10餘項,被授予“科技精英”“全國五一勞動獎章”“談家楨生命科學獎”“樹蘭醫學獎”“白求恩獎章”等榮譽稱號。

葛均波是一名醫生,也曾是病人。

他主動伸出左臂,“你們看,我這條手臂到現在還伸不直,有點彎的。”

關於此事,還要從他小時候說起。葛均波是山東五蓮人,兒時調皮摔了跟頭,結果斷了胳膊。這個小病人在當地醫院接受了一番治療後,沒想到3個月還不見好。

其實,他在骨折後1個月拆掉石膏時,手能動但是沒辦法把食物送到自己嘴裡。這可急壞了葛均波的母親:“這孩子要是就這麼殘廢了,以後連媳婦也找不到咋辦?”於是,母親打聽了很多“偏方”,吃完鴿子又吃老母雞,喝了多種草藥,可就是沒啥好轉。

最終,他們決定去隔壁的縣裡求醫問藥。那裡的老中醫給葛均波服了一劑草藥,在他手臂上“排摸”著,忽然嘎吱一下推了一把,就這一招,胳膊恢復正常功能了。

很久以後,考入了醫學院的葛均波,才明白了這就是骨折加脫臼。可惜的是,前面的醫生只接好了骨頭,後面的醫生接好了關節。而要徹底糾正,必須再打斷手臂。就這樣,葛均波留下了這個小小的“殘疾”。

“醫者都有仁心,但醫技確實是有天壤之別的,我當然是要做一個好醫生。”可以說,葛均波從醫生涯的初心,就是來自這段當病人的經歷。

愛看武俠小說

山東人有很多習慣和愛好,譬如煎餅、大蔥、饅頭、習武。

葛均波學過武術,但他也坦承,小時候習武並非只為強身健體,而是因為好管閒事。“練過武的人,打架的時候更有底氣。”

他喜歡看書。小時候,身邊能找到的小說甚至手抄本,他幾乎看了個遍。

“習武+看書”,合二為一是什麼?答案就是:愛看武俠小說!

金庸的武俠小說直到現在依然是葛均波的最愛。他自豪地表示,完全可以“倒背如流”!即便這樣,偶爾閒暇時他還是經常會拿出來翻翻,美其名曰“溫習人物姓名”,為此沒少被太太嘲笑。

“他天生異稟,實是學武奇才,授業師父玄苦大師和汪幫主武功已然甚高,喬峰卻青出於藍,更遠遠勝過了兩位師父,任何一招平平無奇的招數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發出巨大無比的威力。熟識他的人都說這等武學天賦實是與生俱來,非靠傳授與苦學所能獲致。”

——摘自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

葛均波的命運轉機始於“文革”剛結束後的高考。面對命運的一次轉機,他說是:“學古人頭懸梁錐刺股,但依然不敢抱什麼希望。”

考完了,他回到村裡,成為一名小學教師,一個月9塊錢工資。哪知道,才當了57天的“孩子王”,一紙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了他的手上。

1979年的秋天,葛均波離開家鄉,走進醫學院的大門。在山東醫科大學獲得碩士學位後,葛均波於1988年考入上海醫科大學(現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心內科攻讀博士學位,其間被派往德國美因茲大學醫學院攻讀醫學博士學位。

根永遠在中國

1993年,葛均波跟隨導師艾倍爾先生到埃森大學醫學院繼續博士後研究,並於1995年擔任埃森大學醫學院心內科血管內超聲室主任。

在德留學期間,他學術上的成就已是碩果累累。彼時,超聲技術在醫學診斷領域已經非常成熟,但將超聲的探頭放到血管內進行診斷的應用尚處於起步階段,而這正是葛均波的工作內容之一。在此之前,醫生雖然可以通過造影技術查看血管的走向,但是看不見血管內壁的情況,而超聲技術則可以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很有研究的必要。

意外的突破發生在一個尋常的週日。留學生們的週末活動並沒有太多花樣,聚會、打牌、逛街、泡辦公室。那個週末,葛均波一如既往地鑽進單位的資料室,病例、心臟超聲圖片、參考文獻、論文稿件,鋪了滿滿一桌子。

無意間抬頭一瞥,他從一幅超聲圖像中看到了半個“月亮”。他的心“咯噔”一下。

繼續翻,咦,都有半個“月亮”?他的心越發地收緊了。

一口氣翻完所有圖片,原來所有被診斷為心肌橋疾病患者的超聲診斷圖像上都有半個“月亮”,而其他的超聲圖像上沒有!

“直覺告訴我,我可能發現了什麼!”雖然是週末,葛均波還是立即聯繫了在家休息的老師,老師也是同樣驚訝,同樣興奮。兩個人經過一番討論,形成了論文。

當全世界的醫生根據“半月現象”一眼即可診斷心肌橋造成的冠狀動脈缺血,可以明確與冠心病造成的心肌缺血區分的時候,當疾病的診斷效率和診斷準確性都得到大幅度提高的時候,“葛”出名了。“半月現象”或“葛氏現象”成為心臟病學界流行的新名詞。

談到這個發現,葛均波回憶說,其實早在“半月現象”發現之前的1994年,他發表的論文附圖上就有“半月”的圖片,並且發表在美國最好的心血管雜誌《循環》上,但當時並沒有覺察到這是一個普遍現象。

關於這個發現,葛均波承認他的運氣很好,但是他更相信運氣是給有準備的人準備的。他也常常說,“很多發現並不是想要去發現,只是偶然有一個靈感。”

“我輩練功學武,所為何事?行俠仗義、濟人困厄固然乃是本分,但這只是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稱我一聲‘郭大俠’,實因敬我為國為民、奮不顧身的助守襄陽。然我才力有限,不能為民解困,實在愧當‘大俠’兩字。你聰明智慧過我十倍,將來成就定然遠勝於我,這是不消說的。只盼你心頭牢牢記著‘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八個字,日後名揚天下,成為受萬民敬仰的真正大俠。”

———摘自金庸武俠小說《神鵰俠侶》

獲得諸多成績和榮譽,並非葛均波在德國期間感觸最深的經歷。

在一次使館教育處召集的各個協會負責人會議上,葛均波遇到了一位同鄉,此人在新加坡工作多年,後來去了日本和德國。他發明了一種可以摺疊的電視。

葛均波聽說後建議:“你的發明可以在國內生產嘛。要不我們老是在別人後面跑,這樣我們不就一下子趕上了?”那位同鄉告訴他,自己已經跟公司簽訂了一個商業保密協議。即使不在這個公司工作,若干年之內也不能把技術洩露給外公司。

同鄉的話對他觸動很大,怎樣才能用自己的知識為國家服務,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是他想得最多的話題。

葛均波回憶當時情景說:“我在德國的學習與工作都比較順利。10個月之後,我的業績得到了導師艾倍爾教授的認可。他陪我去勞工局等部門申請從醫執照、工作許可證件。在他的支持下,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後來,我向艾倍爾先生鄭重提出自己想回祖國去工作的願望。”

艾倍爾先生聽了,先是一愣,隨後,臉漲得通紅。他甚至有點惱怒了:“簡直不可思議,我為你辦妥了一切,你的主任職位甚至連德國專家都想競爭的,可是你現在卻要放棄,離開我……你好好考慮一下,明天再找你。”

第二天,葛均波對導師說:“我十分感激您,艾倍爾先生,如果沒有您為我創造的條件,我不可能有這麼多的成就。但是,我打個比喻吧!如果您有一個漂亮的女兒,總不希望她一直陪伴著您,更希望她嫁個好人家吧。女兒未來的榮耀也將是您的光榮。因此,您一定不會反對我回祖國去效力的。”

艾倍爾先生回答道:“我昨天回去與太太商量過了,你在我家住了三年多,我太太也實在捨不得你走。不過,我昨天終於想通了,我想自己想得太多了,我得為你想一想,我將保留你的辦公室,如果你今後遇到不如意的事,仍然可以回這兒。”

2002年,當葛均波到德國訪問時,艾倍爾先生依然保留著他的辦公室,連電話機都按原樣擺放著。德國人冷峻的外表與熱情的內裡使葛均波感慨不已,但是他明白,自己的根永遠在中國。

醫者的仁心仁術

郭靖聽了大喜,不由得眉開眼笑,說道:“但求人家不打死我,那就很好了,我不想打死人家!”洪七公點頭,拍拍他肩頭,說道:“好小子,你不想壓倒人,不想打死對方,本心這樣想,正是學我這路功夫的材料。笨一點不打緊,心地要好,這才是要點的所在。你天性不想打死人,出招之時自然而然留有餘力,這就是‘悔’字訣。”

———摘自金庸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

1999年,葛均波以首批教育部“長江學者獎勵計劃”特聘教授身份回國,成為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的一名醫生。雖然這裡是他的母校,但彼時,在同事們眼裡他依然是個外來的“和尚”,覺得他殺殺小白鼠、做做試驗、發發英文論文還可以,在臨床上的表現就很難說了。

一次搶救休克病人的過程中,大家怎麼也找不到可用來插管的深靜脈血管,葛均波說:“我來!”插管在國內的手術流程裡屬於麻醉師的工作範疇,一旦出現問題需要承擔後果。葛均波完美實現。

大家說:“好像這個醫生也不是隻會殺老鼠。”別人治不了的病葛均波能治,別人處理不了的問題葛均波能處理。半年左右的時間,他得到了同事和病患的認可,而他自己也漸漸找回了那份久違的感覺。

得益於精湛的技術,葛均波就像是戰場上的突擊隊長,帶領著自己的團隊,不斷獲得突破,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題:支持中山醫院第一次成功開展心臟移植手術、第一例冠狀動脈腔內照射治療技術;國內首次採用高頻旋磨術打通完全堵塞的冠狀動脈、國內第一例經皮主動脈瓣植入術、第一例經皮二尖瓣修復術、國際上首創“逆行鋼絲對吻技術”等。

當葛均波這個名字成為行業內“最高難度”代名詞的時候,他又展示了另一面。

給年輕醫師更多的機會,傳授更多經驗,是葛均波從醫至今身體力行的準則。“一個人做不完所有手術,唯有提高醫生群體的整體素質和技能,才是最終惠及病患的可行之路。”

身為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和博士生導師,葛均波帶教徒弟的首要標準就是“看他像不像一個醫生”。一場研究生複試中,葛均波通過“設套”方式,出了一道“真人秀”題目。

當天,參加面試的準研究生們,被通知在醫院門診集合,然後由老師帶隊前往圖書館。就在人都到齊,準點出發之時,一名從學生前面經過的“患者”突發急病,倒地不起。此時,帶隊老師稱“我去找人幫忙”,便迴避現場。留下這些學生,以及這個由醫生假扮的病人。

結果,絕大多數學生都選擇了自行前往圖書館的面試處,只有兩名女生決定,相互幫忙將“病人”抬往急診室。

令學生們萬萬沒想到的是,5道面試題中的第一題便是:剛才見到門診有人發病倒地,你是怎麼處理的?準時面試的學生只能如實澄清,因為怕遲到誤點,只好離場趕來。儘管那兩名救人的女生因此耽擱了面試,卻得到了導師們額外的加分。

在醫患關係更為緊張的當下,在“扶不扶”成為社會命題時,現場有醫學生提問:“做醫生是不是相當於一隻腳踏進了法院?”對此,葛均波平靜坦然地回答:是的,其實做任何工作都是一隻腳踏進法院,因為大家在法律框架下執業,依法行醫,不必心虛。學醫的初心是治病救人而不是考試。

蹲下來的葛均波好帥

2016年3月31日,葛均波乘坐從上海浦東飛往美國芝加哥的UA836航班參加學術會議。正當休息時,飛機廣播呼喚尋求醫生幫助,葛均波即刻來到該名乘客身邊。經瞭解,該乘客一年前因房顫接受過心臟電覆律治療,在起飛4小時左右出現胸悶、出冷汗等症狀。

經過初步診治後,葛均波評估該乘客病情暫緩,不需要飛機迫降或飛回。接下來的10個小時飛行中,葛均波每隔一段時間就檢查評估該乘客的病情直至順利抵達目的地。

葛均波對此則表示,“應該做的,因為我們是醫生。”

平日裡,葛均波又是怎樣的呢?

顧及患者乘坐輪椅行動不便,站起身搬開凳子後,親切詢問;“能告訴我,您哪裡不舒服嗎?”因為患者不便伸腿,一次又一次,蹲到患者的身邊,只為細緻查看患者腿部腫脹的情況……

每一位得到葛均波治療的病患,都有“這位醫生很不一樣”的感慨。

蹲下來的葛均波,真的好帥!病患於他而言,不僅僅是對面需要幫助的人,他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如果您是我的家人……”

看幾個病例:

血壓像是坐了“過山車”,時常不明原因飆升到225/130mmHg,年過七旬的張女士求診時一臉愁苦,葛均波詳細瞭解情況後,建議她做腎血管CT成像並耐心講解做該檢查的原因。在問診結束時,他再叮囑說,“先做一下腎臟的檢查,也請您放心,幾乎沒有治不了的高血壓。”這句話讓張女士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光。面對患者,葛均波不僅治心病,還給患者解心結。

年近七旬被診斷出先天性冠狀動脈-肺動脈瘻,是否接受手術一直困擾著王先生。在認真評估王先生出現的症狀後,葛均波生動比喻,“您的病情就像是從五蓮往日照運糧食,出發時100斤糧食,路上損失了30斤,但是剩下的70斤足夠滿足您日常生活需要,到了這個年齡只要不幹重活,是否手術不重要。”問診結束後,王先生說,“院士都說沒事,我就放心了。”面對疾病,葛均波生動的講解給他吃了“定心丸”。

“兩次房顫手術,都復發了……”“心慌起來,都不想活了……”根據70歲老人講述的病情,葛均波說,“醫學講究的是人文關懷,既然您感到如此不適,為何不接受起搏器呢?”老人說,“放置起搏器需要定期換電池,不願再受手術之苦……”葛均波院士說,“比起現在病痛的折磨,為何不選擇活得舒服點呢,人生只有一次。”隨後,老人欣然接受了葛均波的建議。

門診期間,繁忙的葛均波對每一位患者的問診都非常仔細。嚴謹,這不是對某一個患者的特殊照顧,而是給所有患者的“標配”。

解決問題要對症下藥

除了業務和科研,葛均波作為九三學社中央常委、九三學社上海市委副主委,還盡心履行參政議政職責,結合自己的本職工作為衛生事業建言獻策。

每年3月,葛均波都會在全國政協全會期間提交5件左右的提案,這些提案基本都與他的專業有關,如教育、科技投入、醫療衛生、看病難看病貴等方面的問題。在他看來,這樣更能看到問題,也可以針對問題對症下藥。

“未來還是會力所能及地在自己瞭解熟悉的領域裡做好建言獻策工作。”葛均波對記者說。

二孩時代下,“兒科看病難”“兒科醫生荒”愈加成為社會之“痛”。針對全國多地出現兒科醫護人員緊缺的現狀,之前有多名在滬全國政協委員建言,而葛均波委員獨特的獻策方式,是以自己的故事提醒:政策的制定,一定要慎之又慎。

“這是我不太願意談及的一段往事。雖然現在我是一個心血管方面的醫生,但實際上我大學是兒科畢業的。為什麼中國的第一例兒童先天性心臟病室間隔缺損轉播到TCT是我做的?就是因為我有兒科的知識。”葛均波頗為惆悵,“逃離兒科,我其實是被迫的。”

葛均波坦言:“醫學上常說,寧治十男子,不治一婦人,寧治十婦人,不治一小兒。當時能夠做一個兒科醫生,我是很自豪的。”但現實殘酷,當葛均波讀完研究生,分配到醫院時才發現,那裡根本就沒有兒科!這逼著他重新考研,轉到內科。“我學了8年的兒科啊,當時只要有選擇,我也不會改換門庭。但沒有辦法,國家當時的政策就是這樣定的:取消兒科。”

多年後的一次校慶,葛均波回到母校才發現,連自己就讀的兒科系都沒有了,他非常傷心。“有個兒科的老教授自己整天騎自行車上下班,他教的博士出去賣藥沒多久就開上了汽車,老先生很不解:我究竟哪個地方做錯了?”葛均波感慨,“國家的導向非常重要,現在已經有所重視,但還不夠,真正把兒科辦好,需要一整套措施。”比如,醫學院的兒科系建立後,要想保證生源質量,就得保證有好的就業前景,否則只能降分招人,很難保證生源質量。

“更重要的一點是,與民生與百姓相關的重大政策的制定,一定要謹慎,要多徵詢意見。”葛均波說。


記者:顧意亮

醫之大者——全國政協委員葛均波“手術檯前幕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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