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說膠東半島地區的文章回復中，有一位網友留言說“鐵打的萊州，紙糊的登州”，一開始，並不明白這個話什麼意思？到了後來，一位萊州的朋友送給我兩本關於萊州文史的書籍。又看了看歷史書，知道了一個重大事件，那就是在明朝末年崇禎帝時期，萊州發生了一場大戰，也就是萊州保衛戰，最後萊州知府殉難，但萊州軍民終於等來了援軍，把敵人打退了。
崇禎時期的明朝，已經是風雨飄搖的末年了。明萬曆四十七年（1619）薩爾滸戰役以後，後金政權在東北迅速崛起，到崇禎年間，已基本上控制了東北地區，並伺機入關，山東半島成為明朝防禦清軍渡海南下的前線。為了防禦清軍渡海而戰，設立登萊巡撫，駐登州，並置水師，登、萊遂成為明末北方的軍事重鎮。與此時間接近，崇禎初年，陝西等地貧苦農民先後起義，明末農民戰爭爆發。崇禎皇帝真是內憂加外患了。
在這一大背景下，崇禎五年（1632），原明朝將領孔有德在山東半島地區發動了叛亂，在和叛軍作戰的過程中，就發生了“萊州保衛戰”。
孔有德是原明朝遼東總兵、左都督毛文龍的部下。天啟年間（1621-1627）到崇禎初年，毛文龍部以遼東沿海金州、朝鮮皮島一帶為根據地，屢次襲擊清的後方，給清軍造成了巨大威脅。崇禎元年（1628），袁崇煥督師遼東，藉口毛文龍軍紀敗壞，不聽明朝政府指揮，冒領軍餉，騷擾地方把他處死——這袁崇煥也不是什麼完人，也幹過勾心鬥角之類的事。於是，袁崇煥遭誣陷被害後，毛文龍的部下孔有德就渡海到山東半島投奔了登萊巡撫孫元化。
明末山東形勢地圖
明末遼東地區地圖
崇禎四年（1631），登萊巡撫孫元化命令駐紮於萊州沿海的孔有德部3000人渡海（渤海海峽）增援遼東軍隊。在渡海的過程中，遇到了大風於是折返。孫元化又讓孔有德率部火速由陸路赴遼東，引起了該部不滿。於是這一年閏冬月28日，行至河北吳橋時發生兵變，叛軍操戈東指，攻城拔寨，連破濟南屬下六縣，一路燒殺再回到山東半島，崇禎五年(公元1632年)的正旦(春節),他們又回到了登州。
現代古建築遺址的複製紅夷大炮，不過與本文無關
原來明朝在登州的軍隊並不少，還配備有當時先進的火器——紅夷大炮,此炮長3米,口徑110-130毫米,重達2噸,威力極強。明朝還以炮戰的標準多次加固登州城牆。但是，孔有德叛軍在城內有耿仲明做內應。登萊巡撫孫元化對孔有德仍然有招安幻想，於是釀成了大禍。正月初三夜半,孔軍馬摘鈴、人銜枚,悄無聲息地靠近登州城牆。耿仲明打開東門,舉火為號,引敵蜂擁而入,登州城立破。登州一日淪陷,“紙糊的登州”遂成百年笑談。
登州的物資儲備極為可觀,其中包括戰艦40艘,戰馬3000匹,餉銀10萬兩,紅夷大炮20門,西洋大炮300門,火器衣甲更是無數。孔有德以這些物資遣人募兵,軍隊迅速擴充至四萬多人。
不久以後，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又攻破黃縣，明朝急令謝璉為副都御使巡撫登萊，擢參政徐從治為山東巡撫，讓徐從治駐守萊州城，以防備孔有德部西進。在孔有德叛亂之初，明朝對是剿滅還是招撫他們優柔寡斷、舉棋不定，所以叛軍攻城略地，勢如破竹。登州淪陷以後，明朝終於做出了剿滅叛軍的決定。
萊州府古地圖
這時候萊州的知府叫做朱萬年，在孔有德叛變消息傳來之初，他就立即著手準備守城。在崇禎四年（1631）十二月十三日,朱萬年頒佈《守城公約》,加緊儲備糧草,部署守城兵力。他發佈告民公約,對居民逐戶清查登記造冊。城中的青壯年,被編派城頭充作垛夫日夜值守,防止敵人夜間偷襲。他還沿街設置崗哨,盤查往來人員,以防奸細伺機起事。朱萬年安排人手在城樓前壘高牆,在城垛上置箭簾,在四城樓安裝紅夷大炮,在城垛下堆石、備鉤叉。防禦之事,朱萬年皆親力親為,力求盡善盡美。
登州陷落,萊州告急,京師卻“無動於衷”。當時人說,“賊合圍萊州,京師若弗聞!”其實當時的朝廷內部,已經亂作一團,主剿和主撫兩派針鋒相對,爭執不下，明朝又失去了儘快剿滅孔有德的時機。
孔有德利用這千載難逢的局面,在膠東攻城略地,殺戮百姓。毗鄰登州的黃縣很快被攻破,知縣吳世揚死難。通州總兵楊御蕃率師進討孔有德,中伏兵,被大炮轟傷,只好退入萊州。他在萊州養傷,日後將在保衛戰中發揮重要作用。膠東大部淪陷,局勢糜爛日甚,萊州成為防禦的最前線。於是崇禎帝擢升右副都御史徐從治代替餘大成主持山東,擢謝璉為登萊巡撫,統兵圍剿孔有德。為鼓舞抵抗士氣,徐從治和謝璉離開青州大本營,進入萊州前線指揮。他倆和朱萬年,以及總兵楊御蕃、監視太監徐得時、翟升,神機營參將彭有謨,決議誓死守住萊州城,絕不讓孔有德進入山東腹地。
老照片中的萊州城區地圖
老照片裡的萊州城牆圖
有很多牌坊的萊州古城大街，現在已經沒有了
萊州知府朱萬年畫像
二月初三,叛軍以騎兵5000人,步兵10000餘人包圍萊州城。萊州保衛戰打響。大戰之際,朱萬年作戰鬥動員。他張貼告示,勸諭百姓,表達守城決心:“既住此城,就與此城共安危。無論權貴豪門,敢有動搖民心者,本府決不與之俱生!”
朱萬年親自遴選精銳鄉兵赴城樓列守,再傳檄各縣團練厲兵秣馬以備不測。太監翟升巡查萊州,見防禦得力,不由得稱讚:“都人鹹稱公之才,以今觀之,殆不虛也。”
叛軍聲勢浩大,四面壓境,如何守城,亟須拿定主意。徐從治召集眾人商議,決定由朱萬年守南門,徐從治守西門,謝璉、楊御蕃分守另外兩門。四人分頭守衛城門,立誓絕不後退。叛軍連番攻城,皆被擊退。
叛軍見萊州久攻不下,加之糧草告罄,不禁心生怯意。孔有德分兵攻克平度,磔縣令,殺百姓五六千人,搶劫糧草而歸。孔軍從登州城樓拆卸紅夷大炮,集中轟擊萊州城東北角。守城軍民被迫一面奮勇拒敵,一面搶修受損城池。
二月十九日夜,朱萬年從城南門組織30名敢死隊員,毀壞大炮數門。待敵軍發覺,敢死隊已得勝返回。次日又組織500精壯,一衝南關,一衝西關,出敵不意,斬獲糧草而歸。頻頻的襲擾,令孔有德寢食難安。他命令士兵挖地道入城,朱萬年埋缸地下讓盲人聽聲辨位,灌水淹敵兵於坑道內。
二月二十三日夜,孔軍在城下挖掘深坑,裝填炸藥引爆,將城牆炸開兩丈寬的口子。叛軍藉此魚貫而入,形勢異常危急。朱萬年急命軍士從城上潑沸油,用火把點燃,燒得叛軍死屍枕藉。神機營參將彭有謨乘機殺出,擊退敵人三次猛攻。朱萬年發動群眾奮戰六晝夜將城牆修復。
雙方你來我往,拉鋸反覆,孔軍始終不能近城一步。叛軍見萊州城巍然屹立,不禁哀嘆:“這萊州城,難道是鐵打的不成?”於是“紙糊的登州,鐵打的萊州”這句俗語,遂流傳至今了。
孔有德見攻城不成,便紮營城外切斷萊州糧草供應,妄圖靠長期消耗將萊州圍死困死。於是城中斷糧了,先是雞狗殺完,後來甚至要挖井底溼泥充飢。萊州府膠州生員張謙宜後來在《朱太常死事狀》中說:“城中食盡,屠牛馬雞狗及麩糠以餌捍圉者,又竭,至啖井泥,鹽絕,人黃無力,倚陴如睡。”言辭可謂字字滴血,句句鑽心。
但是萊州激戰正酣的時候,避戰畏戰的兵部官員,卻還在打著招安的主意。盛怒而來的兵部撫臣張國正一入萊州城,無端指責朱萬年防守出擊,破壞了朝廷招撫的良苦用心。山東巡撫徐從治怒不可遏。他在奏章中憤慨地說:“撫使一出,則攻城益急,乃謂我不當縋城出擊以怒之也。”他對主撫派的愚昧天真嗤之以鼻,“萊城被圍五十日,危如累卵,日夜望援兵,卒不至,知必為撫議誤矣。”最後他表示了誓死抵抗的堅定決心:“臣死當為厲鬼以殺賊,斷不敢以撫謾至尊,淆國是,誤封疆,而戕生命也!”
徐從治的憤怒發揮了作用,主撫派稍微收斂氣勢,不情願地出兵平叛。派了25000人的關內援軍彙集青州，但徐從治被困萊州,無人協調指揮,援軍竟久久逡巡不前。朝廷只得任命兵部右侍郎劉宇烈全權指揮救援。但劉宇烈一直主張安撫,畏敵如虎,臨陣未戰自亂。四月一日,援軍抵達沙河和孔軍對峙。孔有德偽施詐降計,劉宇烈就立刻釋放所俘叛將。四月十三日,孔有德分兵繞至官軍身後,搶掠焚燒輜重。劉宇烈聞訊大驚,立即率部拔營就撤,將所攜帶的五門紅夷大炮白送給叛軍。
另一路援軍由總兵吳安邦率領,從東襲取登州,亦被叛軍殺敗。巡撫鄭宗周將二千人自海道往攻登州,耿仲明謊稱有孔有德首級,誘騙鄭宗周軍隊入登州水城,全殲其軍,得軍需無數。幾路援軍盡遭失利,明關內軍隊的虛弱暴露無遺,主撫派又佔據上風。更為嚴重的是,四月十六日下午,巡撫徐從治在西城組織出擊,不幸中炮傷重而亡,萊州軍民痛哭失聲。
詭異的是,打著打著,氣焰囂張的叛軍竟然主動要求投降了。朱萬年對下屬和百姓說:“叛兵殘破郡邑,殺戮朝廷命吏,自知罪在不赦,必無降理；且未經大創,其志甚驕。往則徒損乎國威耳!然知府食祿為王臣,此身固不敢惜也。”他對叛軍詐降的伎倆心知肚明。朱萬年的分析並沒有讓愚昧的朝廷甦醒。主撫派歡呼雀躍,愚昧的朝廷又做起了招安叛軍的美夢。
七月四日,招安的聖旨正式到達萊州。京師使臣不要求叛軍放下武器接受改編,反而讓萊州大小官員出城受降。朱萬年看到長期的圍困,萊州百姓已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內心甚為痛楚。即使知曉叛軍詐降,但只要有一絲希望,自己也要冒險一試。但他在出城前,特意叮囑將領楊御蕃留下守城切莫跟隨。
七月初七日,謝璉和朱萬年出城受降。孔有德見了謝璉、朱萬年,下馬跪拜,佯作叩首涕泣狀。謝璉、朱萬年,也下馬扶起慰諭。未及數語,孔有德陡然起身,指揮左右,把兩人牽擁而去。楊御蕃見情勢陡變,知兩人中計,忙緊閉城門,登陴守禦。未幾叛軍大至,猛力撲城,城上矢石交下,才得擊退。
朱萬年料己必無生還之理,便對叛軍詐說願至樓下勸降,“爾執我無益,盍以精騎從我,呼守者出降。”叛軍擁著他,推至城下,脅令呼降。朱萬年卻厲聲道:“我被擒,誓必死。賊精銳盡在此,急發炮擊之,毋以我為念!”楊御蕃俯視朱萬年,垂淚不忍。朱萬年又辱罵叛軍,搶奪刀刃,叛軍亂刀齊下,朱萬年殉難於西街。楊御蕃大吼一聲,即令軍士開炮,擊死叛軍多人,孔有德乃收兵暫退。而登萊巡撫謝璉被叛軍押解,亦遭殺害。
巡撫、知府三人相繼犧牲,朝中引起極大震動。戶部右侍郎劉重慶面見崇禎帝,陳述萊州保衛戰的情況。崇禎帝大怒,將兵部主事下獄,併發精銳部隊關寧鐵騎急救萊州。
新任山東巡撫朱大典奉命督總兵官金國奇等率兵數萬平叛。孔有德以為能夠圍城打援,未料關寧鐵騎戰鬥力強悍,孔有德幾戰失利,只能放棄萊州,退守登州。官軍在登州城外築長圍,斷糧道,使叛軍陷於困境。孔有德、耿仲明於十一月留千人守登州,暗率萬人乘船出海。不久,明參將王之富以坑道爆破攻登州,盡殲留守叛軍。孔有德於崇禎六年(公元1633年)春至旅順,明皮島總兵黃龍出師攔擊,迫其退至小平島。叛軍被困該島附近海域半月,傷亡慘重。孔有德遣部將張文煥潛至蓋州,請降後金。在後金軍接應下,孔有德領兵于丹東登陸投降了後金。到了後來，清軍入關時，孔有德成了清朝軍隊的急先鋒，走狗……後來，還被清朝封了王位，令人氣憤……
電視劇裡的孔有德
萊州城解圍後,當地百姓收葬朱萬年的殘骸,在城南門外立牌坊一座,上書“朱太守罵賊死難處”；又於殉難處建忠烈祠一座。據尹洪林介紹,忠烈祠前為朱萬年坐像,後為徐從治和謝璉二人立像,百姓春秋定時祭祀。祠內四壁繪有朱萬年守城禦敵圖40幅,記述他罵賊保城獻身的動人故事。廟後門有萊州人任唐臣撰寫的楹聯:“可知節比睢陽,至今三十載,雨雨風風,猶時見攢刃中怒目張須之狀；莫怪淚如峴首,試看億萬家,老老幼幼,亦孰非圍城內嘔心吐血之遺。”可惜經歷了幾百年戰亂，這些建築都已經被拆除了。
破賊後的第二年,總兵楊御蕃召集各縣負責人開會,緬懷為萊州壯烈犧牲的朱萬年等人。大家決定,將每年七月七的七夕節前移一天,改為初六過。從此萊州每年七月初六家家戶戶炸“面魚”,延續至今。
萊州東北峪村的磨盤路,相傳為紀念朱萬年守城所鋪
在今天的萊州東北峪村,有一條由石磨盤鋪就的林蔭小道。相傳朱萬年守城時,曾以麻繩拴系磨盤,懸掛城牆外,砸殺攻城士兵。戰爭結束後,百姓鋪下磨盤道路作為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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