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6 巫蛊之祸真的是汉武帝晚年受人蒙蔽引发的偶然事件吗?

看似烈火烹油的卫氏家族的一朝覆灭,以及巫蛊之祸中父子交兵的腥风血雨,其实在《资治通鉴》卷二十二记载的一段话中端倪尽显: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

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

太子每谏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

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

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这一长段,凸显了一系列的问题:

巫蛊之祸真的是汉武帝晚年受人蒙蔽引发的偶然事件吗?

电视剧《大汉贤后卫子夫》中将死的卫青

1,汉武帝对太子的性格和能力多有不满,认为其不像自己,但却根本没有父亲对儿子的培养之意,就连后世汉宣帝对汉元帝的告诫都没有: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汉书·元帝纪》)

2,父子信任、夫妻信任完全崩溃,所谓“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开解的话,竟然让大将军卫青转达,这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3,皇帝假意放权交托太子、皇后代理政事,却又在用法大臣和太子之间制造矛盾,在表态中,还表扬太子而贬皇后。

4,汉武帝朝崛起的近臣集团,本身就是汉武帝施政策略的爪牙和首脑,面对与他们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完全违逆的储君,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而汉武帝基本上是听之任之。

5,在卫青死后,汉武帝近臣决策集团之中,再没有太子的支持者,唯一够分量的同盟者,就是丞相公孙贺,然而,巫蛊乱起,最先落马的就是公孙家族,牵连出来的是一群。

事实上,当我们跟随《汉书·田千秋传》回看巫蛊之祸的过程,就会发现一些问题:

初,千秋始视事,见上连年治太子狱,诛罚尤多,群下恐惧,思欲宽广上意,尉安众庶。乃与御史、中二千石共上寿颂德美,劝上施恩惠,缓刑罚,玩听音乐,养志和神,为天下自虞乐。上报曰:“朕之不德,自左丞相与贰师阴谋逆乱,巫蛊之祸流及士大夫。朕日一食者累月,乃何乐之听?痛士大夫常在心,既事不咎。虽然,巫蛊始发,诏丞相、御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未闻九卿、廷尉有所鞫也。曩者,江充先治甘泉宫人,转至未央椒房,以及敬声之畴、李禹之属谋入匈奴,有司无所发,令丞相亲掘兰台蛊验,所明知也。至今余巫颇脱不止,阴贼侵身,远近为蛊,朕愧之甚,何寿之有?敬不举君之觞!谨谢丞相、二千石各就馆。书曰:‘毋偏毋党,王道荡荡。’毋有复言。”

翻译其中的要点就是,巫蛊之祸乱起之初,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甚至连案件都没有,但是,汉武帝本人却一脑门子受迫害妄想症,归根结底,并不是他认为卫氏集团对于他的皇位有什么实质性的政治威胁,而是他在幻觉之下纵容身旁的近臣奸邪对卫青、霍去病死后,从来都没有让他满意过的卫氏集团进行集中清扫。

这种念头,在左丞相刘屈氂的任用上其实已经显露端倪,这位之前的涿郡太守,按照《汉书·刘屈氂传》的说法是:

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子也,不知其始所以进。

巫蛊之祸真的是汉武帝晚年受人蒙蔽引发的偶然事件吗?

电视剧《汉武大帝》中的汉武帝

换成四个字就是“莫名其妙”,但在戾太子杀死江充之后,事态的发展就很是耐人寻味:

其秋,戾太子为江充所谮,杀充,发兵入丞相府,屈氂挺身逃,亡其印绶。是时,上避暑在甘泉宫,丞相长史乘疾置以闻。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谓秘也?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重点就是加粗的部分,在公孙贺族灭,几位亲姐妹公主被杀之后,刘屈氂这个宗室王子竟然被汉武帝冠以“周公”之任,那么周公辅佐的周成王是谁?戾太子刘据?

当然不可能,再结合之前的“尧母门事件”,这位宗室丞相要辅佐的“周成王”只能是年幼的刘弗陵,而此时,汉武帝的合法储君却已经变成了“管、蔡”,必须征之、诛之,当然,没想到刘屈氂也会错了意,以为朝廷会在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征匈奴回归后,回复到卫霍显贵时代的格局,于是卖身参与了对李夫人之子昌邑王的拥立密谋,押错了宝,最终一样没能逃脱那一刀。

那么,汉武帝为什么会对亲生儿子除之而后快呢?

事实上,出身低微的卫氏家族的崛起和兴盛存在着汉武帝这个具有非凡权力欲望的男人无法掌控的“天眷”成分,回望过去,不但不能让汉武帝感受到大权在握、拨弄一切的快感,反而每每在关键时刻受其帮助或受其挟制,无论是卫子夫的率先有孕,还是诞下皇子,甚至是卫青、霍去病的塞外扬威,几乎每一次辉煌,对照他晚年的执政生涯,尤其是在卫霍去世后对外战争的屡屡挫折,都是扇在他脸上的耳光,是对他自信心的鞭挞,而对性格完全“不类己”的戾太子在皇位继承的终极狙击,是他在和这个庞大家族一生博弈中,难得的“行快意事”。

而这一切的伏笔,早就在几十年前埋下,任卫皇后和戾太子如何退让和伪装都无法挽回。

有人根据太子死后汉武帝的一系列怀念活动来说明汉武帝的被蒙蔽和悔恨,恰恰没有深究到这位政治家的本质,在他的眼中,罪己诏也好、悔恨也好,都是为了新的政治选择服务,而不是反过来,扶立刘弗陵的策略既然成为既定,那么,对于天下百姓和身边近臣的怀柔,以及内外朝班底的组建,都是按部就班的工作,而戾太子,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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