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說他的書法著作應該獲諾貝爾獎!二十年來,我們正將他淡忘

文 | 吳川淮


題記

他以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創新的理論觀念詮釋中國書法,把書法提升到哲學的高度。之後出版了《中國書法理論體系》一書,吳冠中先生曾著文提到“在他眾多作品和著作中,我認為最具獨特建樹性價值的是《中國書法理論體系》,此著作該得諾貝爾獎。”

他便是——著名的華裔法籍藝術大師熊秉明先生,先生2002年離去,至今近20年了,他的很多重要的有關書法創作、教育等的觀念及思考卻正在被我們所淡忘……



吳冠中說他的書法著作應該獲諾貝爾獎!二十年來,我們正將他淡忘

熊秉明先生像


他以一己之力在晚年在國內所舉辦的四期老年書法學習班是具有某種深刻的實驗意義。


熊秉明作為一個卓越的藝術家和思考者,受西方哲學和中國傳統思想的雙重影響,他以一己之力在晚年在國內所舉辦的四期老年書法學習班是具有某種深刻的實驗意義。其意義超越了書法藝術的本身。它的意義就是通過書法而達到身心具一的境界,通過書法理會生命的歷程並觀照自己的一生。熊秉明在自己晚年的書法實踐,實際上是對自己哲學意識、生命關懷通過書法這種藝術形式的進行形而上的實踐,他所涉及的書法創作理念,書法學習的途徑對於當代乃至今後都有一種啟迪意義。


他的書法班帶有著某種實驗的效應,不是純粹以教學技法為主,而是通過對書法的學習,達到對自己的認知和發現。在近二十年的四次教學中,他先後引進了西方抽象主義的詞彙和視知覺心理學及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以這種理論打破了我們慣有的書法傳統教學的理念。他運用深層心理學中的“自我-超我-潛我”三個概念來闡釋書法學習所遇到的深層的問題,讓人理解寫不好的時候,除了因為自己不熟練,還有可能是“潛我”的因素的干擾,

“潛意識中埋藏的因素很多,有本能,有情結,有怪癖,有心理創傷……這些屬於生命的陰暗面的東西,在擾亂你的指腕。……如果不能排除它們,就應該接受它們,使它們成為我們的助手。”

這個在書法教學中可謂司空見慣的現象,被他賦予了一種新的意義。它就是在這種日常之中,發現書法的細微,發現書法所帶來的問題和解決的辦法。迄今為止,在古人書法的理論中,找不到相對於“潛意識”的論述,只是對應著具體的人,如劉熙載所謂的“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他尊重書寫者出現的錯筆,對於書寫者出現的意外,不是去追究書寫者的失誤,而是探討在這種書寫狀態下人的心理和情感因素,探討書寫者心理層面中複雜因素。他正是在西方學術背景的比較下,才發現中國書法的特殊的意義,把書法作為通向“道”的學習途徑。他在中國用西方的理論挖掘書法的深度,他在西方用中國哲學和書法的理論,講解書法的玄妙!正是在自己學問的互補中,在互相的參照之中,熊秉明發掘了書法的現代性,認知性,意外性及本質性!


他的著作《中國書法的理論體系》就是在他所構築的獨特的理論體系。他從內心尊重書法與尊重書寫者,在他的眼中,二者是互為一體的。他並不欣賞完全的照搬,完全與古人寫得一樣,他認為書法的終極是人書一體,安靜和諧,是對自己生命的妥協與圓融。

他對於老年書寫的體會是這樣的:“臨過了許多不同風格的碑帖,眼光放寬了。而自我能接受潛我的乖頑,認識敗筆的趣味,把敗筆吸收入個人的風格之中。那時不再有所謂的敗筆與失誤,也就是說他在心理上三我(自我、超我、潛我)趨向統一。老境應寫出這樣的字來,超越成功與失敗。因為超越一切外在的標準,他寫字可以自由地寫,放心地寫,他可以哀痛地寫,酣暢地寫,他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地。”

可以說,自熊秉明之後,這種對於自我的認知和書寫,在他以後近二十年後幾乎沒有了!熊秉明的書法教學,成了那個年月裡傳統藝術教育領域裡的“絕唱”。過了快二十年了,熊先生的教學理念幾近絕跡,當下的書法學習班不是從技法到技法,就是從國展訓練到國展的博弈。捨本逐末,不得要領!如果現在有志於書法教學者,能夠把熊秉明的教學思想貫穿在教學的實踐中,又會能是一個什麼現象呢?世界上有的藝術現象,就是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發生的,這個人不存在了,這種現象就消失了,留下來的只是思想。


吳冠中說他的書法著作應該獲諾貝爾獎!二十年來,我們正將他淡忘

靜夜思變調 熊秉明 紙本 136.5cm×68.5cm 1993 中國美術館藏


他強調人老了,就該寫自己的字,甚至不需要別人的評價,書法成為老年人自適、自足的手段途徑。


熊秉明在他的老年舉辦“老年書法班”從某種程度上講,就是對自己的自視,通過他的教學的手段,教學的理念,看待別人對於書法學習的效果,而印照出自己是一個怎樣的狀態。他強調人老了,就該寫自己的字,甚至不需要別人的評價,書法成為老年人自適、自足的手段途徑。他不斷強調“人書俱老”,但怎麼是“人書俱老”呢,熊秉明有意在學習中地嘗試人書俱老與“人書合一”的狀態,用他的實踐來回答。他的書法班,不是追求寫得多好,寫得多像,而是寫得怎麼是自己,怎樣通過書法達到自己的內心。他把西方的現象學的觀念和莊子齊物逍遙的思想結合到書法的嘗試之中,得其趣,觀其變,引其意,承其神。


熊秉明所謂的書法學習,其實已經不僅僅是技能的訓練,而是通過書寫達到一定的悟道,達到一種澄明之境。他在《老年書法班簡介》裡是這樣寫的:“西方哲學家說:‘人是領會存在的存在者。’中國人寫書法正是從軀體與心靈兩方面領會存在的真實。‘領會’不只是一種感受,並且有意識地去反思。反思使感受更真實。這就是在這個老年書法班我們所要做的:在老年感受並且反思老的意義,反思並且感受人書俱老的意義。”誰能夠從書法發現“軀體和心靈”兩個方面呢?我們在以往教學實踐中,始終強調的是寫得像寫得好,而能不能從“軀體與心靈兩方面領會存在的真實”呢?這個問題的提出都讓人感到惶惑,但它卻實是存在的,他是在引導老年人在自己的暮年,心平氣和地書寫,迴歸到真實的自我的本身!這是何等的一種認知!他是在自己幾十年的藝術創作中,尤其是晚年的書法創作中,深刻體會書法是一種哲學的形式,是最能夠看見自己心靈成長的藝術,要不他會把書法稱之為“藝術中的藝術”,而且能夠讓當時的法國總統希拉剋所接受。通過對他老年書法班的教學實踐的回顧,深刻體會這句話本身不僅僅是說書法,而是把書法提升到了“道”的境界。所謂“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所謂“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這些中國美學理念的體驗也通過書法的形式得以實踐。劉熙載在《書概》中最後說的兩句話:“學書者有二觀,曰觀物,曰觀我。觀物以類情,觀我以通德。如是則書之前後莫非書也,而書之時可知矣。”其實這樣的論點,一直是貫穿在熊秉明的教學之中的,只是他是用西方的語言來表述的。文學中有比較文學,書法中沒有比較書法,但可以比較以思想。


什麼是書法的終極意義,很少人去思考,就是書法家自己也不會思考這個問題。但是如果重溫熊秉明《書法與人生的終極關懷》這一份重要文獻,會讓人思考這個問題,這個問題直面著你的現實,甚至你以後的生活。熊秉明以他的藝術實踐回答了這個問題,而對於我們來講,還要以自己對書法的認知與理解,以自己的藝術創作來領會熊秉明先生所帶給我們的啟示與意義。


吳冠中說他的書法著作應該獲諾貝爾獎!二十年來,我們正將他淡忘

《道德經》選句 熊秉明 紙本 68.5cm×40cm 不詳 中國美術館藏



關於熊秉明先生的介紹:

熊秉明祖籍雲南,1922年生於南京。父親熊慶來是著名數學家。1927年父親受聘為清華大學數學系主任,全家遷居北京清華園。1944年熊秉明畢業於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哲學系。1947年考取公費赴法國留學,在巴黎大學攻讀哲學博士一年,後轉入巴黎高等藝術學院學習雕塑。畢業後一直從事雕塑學習和創作。1962年起任教於巴黎第三大學東方語言文化學院,教授中國文化及哲學,同時開設書法班,從事書法實踐與教學研究。



本文作者吳川淮

吳川淮,號漆居齋主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書協第六屆新聞出版委員會委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新聞出版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書畫》藝術創作中心副主任兼中國書畫美術館副館長,中國民族書畫院副院長,中國楷書藝術研究院副院長、陝西省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陝西書協理事,西安交通大學書法研究院理事,長安書學院副院長,文鳳堂書法院院長,陝西崇文書院名譽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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