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關你什麼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張愛玲《第一爐香》
張愛玲好似總能刻畫這般乍看高級，細琢很俗的言情句段，她的筆下痴男怨女，雖可悲，也有可恨之處。如《傾城之戀》的離婚女顧流蘇VS磚石王老五範柳原，就算相愛，私下算盤依舊打得叮噹響；
電影《傾城之戀》
如《紅玫瑰與白玫瑰》渣男振保，愛上兄弟的老婆“紅玫瑰”，“紅玫瑰”要為他離婚，他嚇破膽拋棄她，轉身奉孃親之命，娶了“白玫瑰”。
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
而《第一爐香》也不例外，這場看起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戲碼:葛薇龍眼淚汪汪道:“我愛你，管你什麼事。”喬琪喬心有愧疚，卻還是心安理得地吃軟飯。這一幕要搬到屏幕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噴喬琪喬這一渣男了。
可張愛玲把這樣一個庸俗的戲碼偏偏寫得很浪漫，很高級。那一筆一劃的建築描寫，如建築師在線，一磚一瓦都在設計之下，慢慢搭建起來。各式各樣富有美感的描寫手法，將《第一爐香》提上不落俗套的高級言情小說。不過，外殼縱使華麗，也改變不了內地的庸俗，就像鮮花養在糞土之上，香氣裡帶著腐臭。
以前看《第一爐香》，總一個勁地罵喬琪喬渣男一個，與姑媽狼狽為奸，榨取葛薇龍的青春。現在再讀，覺得半斤八兩，葛薇龍也不過是個貪財好色的女人。
貪財。
這裡的貪財也不是實際意義上的見錢眼開，是虛榮心旺盛。葛薇龍自知是個長得不錯的姑娘，姑媽給了她滿櫃子的昂貴裙子，讓她出現在上層社會，男人垂涎，女人嫉妒，“這是多少女孩的夢想”，可她卻完成了。要是能發朋友圈，這個版面跟愛炫富的郭美美髮出來的內容沒差。
有虛榮心的姑娘大有的在。可這姑娘還有更遠大的志向——我很虛榮，可我不想賣掉愛情。她不想走姑媽的路，成一個沒人愛的“老寡婦”。
姑媽年輕時生得漂亮，給有錢人當了姨太太，等老頭壽終正寢，她已熬成婆了。失了美色，揮財泡小鮮肉。我們常人覺得姑媽很爽啊，有錢能泡小鮮肉。可薇龍卻覺得很可笑，沒了青春卻尋求青春的肉體。
好色。
這個就是實在意義的見色起意了。料想，有著一張中葡混血的漂亮臉蛋，身形高大挺拔的王子出現在你面前，你還能不起色？
葛薇龍說愛他，我也信。這就像追偶像劇的豬豬女孩們，換一部劇換一個老公，這也說不上花心，必究愛時一心一意，深情似海，口號助威，瘋狂安利，收藏照片，買寫真集等等沒少付出。
當然葛薇龍頗有些愛得為其犧牲的意味，賣身養他，愛得很卑微，我愛你，與你何干？單單說是迷戀男色，這又說不通。其中事因複雜，還需再加分析。
所謂，男神都是被包裝出來的，喬琪喬也不例外。除了這張好看的皮囊，他浪漫風趣，遊戲人生，有點壞壞的，身世可憐易招女性母愛氾濫，這些多少還是滿足少女對理想情人的想象的，再不濟，沉浸幻想:自以為情場浪子能為此收心，將他拯救。即便知道喬琪喬對自己只是玩玩，葛薇龍到結局部分都還欺騙自己:總有一天，他會需要自己的。
愛情是複雜的，葛薇龍對喬琪喬的感情可以這樣表示，葛LOVE喬＝色心60%＋少女幻想30%＋其他10%
“其他”是一些微妙的元素，比如天時地利人和，葛薇龍需要，喬琪喬剛好出現了。
葛薇龍的結局顯而易見，等年老色衰後便會被喬琪喬甩掉，落得人財兩空空。貪財好色的下場是一個都沒得到。事實證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貪財，好色，還是跟姑媽那樣縱使熬成婆了，可有錢揮財泡小鮮肉總該是比這下場好。說笑。
我曾想過，她要是選擇回家就好了。可後來我又想，打從葛薇龍踩進姑媽這座奢華的“小宮殿”，她虛榮心爆棚，迷失自我之時，就算她選擇回家，嫁了一戶人家，她同樣忘不掉繁華的香港，忘不掉她滿櫃子的華麗衣服，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刻。況且，勢利眼的姑媽也不會那麼如願地讓她回家。
因此，她最好的選擇是不該來香港求學時投靠姑媽。明知姑媽是個名聲不好的主，還要去投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像現實中，明知那人口碑不好，就不要輕易接近，更不要為了一時利益與其交易，惹禍上身擺脫就難了。況且，近墨者黑，染上惡習毀掉的可是一輩子。
雖說一個時代難免出現“離經叛道”之人，或是發瘋的天才，但幾率真的很小，遇上品行惡劣的人更為常見。
不過要是劇情美化，姑媽成了有善意的那個。《第一爐香》搞不好就扭轉成了《錦繡緣》的戲碼:征服個富二代或黑幫老大什麼嘖。
要不，將喬琪喬人設為愛而不自知，後來才發現，我是愛你的。不過這就成了迎合市場的狗血劇。
不知新拍的電影《第一爐香》會是什麼光景。也許多少也會削弱其中的消極與黑暗元素，加入人性的光輝（或少女情懷）也說不定吧。
電影《第一爐香》海報
不過削弱幾分增加幾筆，都不如蒼涼的結局好，因為這本身就是悲劇，是現實。就如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所說，就事論事，他們也只能如此，極端病態與極端覺悟的人究竟不多。時代是這麼沉重，不容那麼容易就大徹大悟。這些年來，人類到底也這麼生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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