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浙一师时最亲近学生:刘质平,丰子恺

弘一大师李叔同,一八八〇年十月二十三日(农历九月二十日)出生于天津陆家胡同李氏老宅,是没有争议的。


上世纪初开始,人们又发现李叔同原来是嘉兴平湖人,这让许多人觉得惊疑。


一个世纪以后,弘一大师的平湖籍之说已被公认。但对其中原委,多数人仍是不知其详。本文拟就现存的文献、史料,对弘一大师与嘉兴的渊源及交往作一简略梳理,以便了解大师与嘉兴的因缘。

弘一大师与嘉兴|李叔同浙一师时最亲近学生:刘质平,丰子恺

一、“嘉兴府平湖县监生”

“辛丑条约”签订后,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从西安回到北京。为了尽快恢复正常统治,安定天下,采取的其中一项措施,即是诏令各省补行庚子辛丑恩正并科乡试。

一九〇二年秋,李叔同当时用名李广平,以“嘉兴府平湖县监生”资格,在杭州参加了这科浙江乡试。因未中试,故几乎没有留下李叔同参加这次乡试的详细史料。仅有一张第三场考试的号凭(准考证),是很珍贵的实证材料。 

根据李叔同参加过一九〇二年浙江乡试的事实,不少研究者考虑到,他在赴考前应该来过平湖和嘉兴。因为按当时习惯,参加乡试科考,于读书人,于地方,于国家都是极其严肃的大事。

参考者都要经过资格审定和报名审批等手续。既然李叔同是以“嘉兴府平湖县监生”资格参考,他得通过平湖县学、嘉兴府学办理报名手续。故他必须亲自来平湖才能完成报名。

再有,他的监生资格是何时何地取得?是否也与嘉兴、平湖有关?可惜在平湖和嘉兴的旧档文献中,从未发现过任何相关的信息,连口碑传闻的资料也未留下。这真成了一个大谜团。

直到本世纪初,上海交通大学成立校史编纂委员会。为编写其前身——南洋公学的校史,派员到西安交通大学,查阅所藏南洋公学的历史档案时,意外发现了《光绪二十八年送乡试册底》原始档案,才解开了李叔同参加乡试的谜团。


  《光绪二十八年(1902)送乡试册底》中有关李叔同的全部信息如下:    李广平,年二十三岁,浙江嘉兴府平湖县监生,曾祖忠孝,祖锟/本生锐,父世荣/世珍。光绪二十六年在湖北赈捐案内报捐。

原来一九〇一年九月,李叔同已考入南洋公学特班。南洋公学是甲午战败后,盛宣怀为了施行实业救国之策,培养新型人才而于一八九六年在上海创办的。

一九〇一年夏,清廷下诏重开经济特科,为国家破格选拔适应革新政治的人才。盛公针对这一形势,在南洋公学增设了特班。李叔同、黄炎培、邵力子等四十余人被录取为特班生。

次年正遇补行各省乡试,而特班生中具有报考资格的生员不少。南洋公学便为学生办理集体报考手续,直接报送各省学台衙门,省却了考生分头自己办理报考手续的麻烦。

至此,终于弄清,李叔同虽以“嘉兴府平湖县监生”资格参加一九〇二年浙江乡试,但确实没有通过平湖和嘉兴办理报名。

另外,李叔同的监生资格既非在天津,也非在杭州、嘉兴取得。而是一九〇〇年十月(光绪二十六年闰八月)由湖北赈捐局案内报捐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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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二年李叔同以“嘉兴府平湖县监生李广平”之名应该府乡试时所持之四十二号准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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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八年(1902)送乡试册底。

二、平湖情结

科举时代,为了就近方便应考,通过办理一定的手续,即在非籍贯地参加考试的事并不少见。这称为“托籍”、“寄籍”或“冒籍”。为此,有人也将李叔同一九〇二年不回直隶而去杭州参加乡试之事,视为方便应考的“托籍”行为。

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因为李叔同自称平湖人决非始于一九〇二年。当他未来上海之前,还在天津读书时,早就有了自称平湖人的心意和举动。试举几例。

一八九五年,李叔同十六岁时,除了学习诗词外,“正式跟从著名书法家唐静岩学习书法篆刻”。他学习篆刻兴趣很高,用功甚勤。现能见到的《李叔同印存》其中一册,就收有他一八九八年前居津时刻的一百三十九方印蜕,内中就有“平湖后生”“江东少年”“吴郡子弟”“江东后生”等印。

一八九六年,李叔同为老师唐静岩刊行《唐静岩司马真迹》,亲自题签,署名是“当湖李成蹊署”。成蹊为叔同幼名。

一九〇〇年秋,李叔同在上海出版《诗钟汇编初集》,内题“庚子莫秋李庐校印”(莫秋即暮秋)“当湖惜霜仙史编辑”“李庐”“惜霜”均是叔同用名。

由此可见,叔同早在青少年时代已自称为江南平湖之人。更奇怪的是,他非但自称平湖人,而且对平湖的人文地理好像十分熟悉,连平湖古称当湖他也知道。但李叔同是从未到过平湖的。

看来李叔同很喜欢平湖,他那深厚的平湖情结因何而起呢?

如果起于父系,真是祖父李锐始徙天津的,那应该是很近的事,他们李氏族人应该都会知道自家在平湖的祖脉。可惜却没有人知道自己李家与平湖的关系。叔同的二哥文熙的孙女李孟娟写过《弘一法师的俗家》一文,根据家族祖辈们的记忆,都不知道与平湖有什么关系。所以她的结论是:“我认为我家的祖籍有可能是山西,不是浙江平湖。”而平湖的地方文献中,至今也未找到李氏迁津的史料。

至此,我们只能推测,叔同的平湖情结可能源自母亲王太夫人。叔同五岁丧父,母亲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和母亲相依为命度过的。孤儿寡母在这个大家族中地位可想而知。叔同深知母亲的艰难,种下了很深的恋母情结。

母亲很可能是平湖人,叔同从小就从母亲的回忆讲述中知道了母亲的故乡平湖。并通过母亲的描述,平湖成了叔同从小就憧憬的江南故里。叔同深爱母亲,母亲的故乡也是自己的故乡,叔同称自己是平湖人,大概源于此。

但这一推论,只是猜测,因至今未能找到史料的依据。故叔同的平湖情结仍是弘研领域一个未解之谜。


三、阅藏精严寺

明确记载弘一大师来嘉兴的,是他出家后应范古农大居士邀请来精严寺阅读《大藏经》。

  范古农(1881~1951),原名运枢,字拱薇,后改名梦耕,字古农,留学日本后又易名寄东,嘉兴人,家在府城月河边。清末秀才,肄业上海南洋公学后,就读于杭州求是学院。


一九〇三年创办嘉兴城区第一所小学——毓秀小学。一九〇七年留学日本,在日本加入同盟会。一九一〇年任嘉兴府中学堂监督。一九一二年创办嘉兴县立乙科商业学校,任校长。


他原本力主革命,改元民国后转向佛学研究。与龚宝铨等组织嘉兴佛学研究会,开居士讲经之风气。一九一七年受菩萨戒,礼天台宗大师谛闲为师。后任上海佛学书局总编辑。是一位声望很高的佛学家。

精严寺,是嘉兴城内时间最早、规模最大之古寺,创建于东晋咸康六年(340)。明代改精严讲寺,为天台宗著名丛林。藏经阁以收藏《嘉兴藏》名声远播。

范古农居士成立之佛学会即借精严寺为会所,每月两期,于日耀日(即星期日)讲演佛法。

据一九四二年弘一大师圆寂后,范古农发于《觉有情》杂志纪念文章《述怀》回忆,记述当年弘公来嘉兴之事比较清楚。

一九一八年,弘公在出家前后来嘉兴其实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决定出家,尚未剃度前。由朋友介绍,专程来拜访范古农居士,请教、探讨出家后有关安排。

范文记述:民国七年师将出家……道出嘉兴,持杭友介绍书见访,垂询出家后文针。余与约,如不习住寺,可来此间佛学会住,有藏经可以阅览。

这是弘公与范古农第一次相见,估计相叙时间不长,也许弘公隔天就返回杭州。但范古农对弘公已表达了真诚邀约:如果住寺院不习惯,可来嘉兴佛学会住,阅读藏经也很方便。

弘公第二次来嘉兴已是受戒以后。多数“传记”和“年谱”把弘公来嘉兴时间记在“十月”。现据弘公“护戒牒”受戒时间和范古农回忆,似应该是九月底前。因弘公是农历七月十三日在虎跑定慧寺落发。九月十九日在灵隐寺完成受戒。受戒后第一站就到了嘉兴。

“故师出家后,即九十月间来嘉兴佛学会,会中佛书每部为之标签,以便检阅。会在精严寺藏经阁,阁有《清藏》全部,亦曾为之检理。住时虽短,会中得益良多……居会约两月,杭州海潮寺请法一禅师主七,马一浮先生招之往,遂行。”

弘公在精严寺阅藏期间,范古农还邀请了马一浮居士,来为嘉兴佛学会第三届讲经会讲授《起信论》。弘公潜心旁听,谦称“侍末席”。

弘公这次来嘉兴,还有一事不可不记。当时有不少慕名来向弘公求取墨宝之人,让弘公颇感为难。后在范古农启发、建议下,遂以佛语结缘,使弘公出家后诸艺尽弃,却独独保留了书法。这是弘公出家后的一个重要决定。

“时颇有知其俗名而求墨宝者,师与余商,已弃旧业,宁再作乎?余曰:若能以佛语书写,令人喜见,以种净因,亦佛事也,庸何伤。师乃命购大笔瓦砚长墨各一。先写一对赠寺。余及余友求者皆应焉。师出家后以笔墨接人者,殆自此始。” 

精严寺是弘公来嘉兴唯一住过的地方,缘分殊深。故一九八九年初,在蒋时杰等居士呼吁联络下,经市宗教处批准,成立了“嘉兴弘一大师纪念室筹备组”。拟待精严寺藏经阁收回后,改建纪念堂。后因种种缘由,计划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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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早年治印

四、可园藏珍

蔡冠洛(1890~1955),字丏因,原籍诸暨,寓居桐乡濮院镇。早年曾就读于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但李师叔同尚未来校,故未受亲炙。后赴日本帝国大学攻读文学。归国后曾在杭州、绍兴、上虞、台州、嘉兴等地任教,后入上海世界书局任编辑。

一九一九年弘公将赴新登贝山掩关,丏因随朋友在杭州为弘公设斋送行,始初次相见。但从此服膺弘公,终身师事之。弘公则称丏因是“博学能文,笃信佛乘,为余善友,”可知两人情谊之深笃。

一九二六年九月,弘公在庐山完成《华严经十回向品·初回向章》写经,即寄交丏因,嘱其刊印流通。并嘱丏因题写签条,还详告签条格式。对此本写经,弘公很自珍,故在信中叮嘱:此经如石印时,乞谆嘱石印局员万不可将原稿污损,须格外留意。其签条乞仁者书写。

弘公还对丏因说,此是“生平写经写得最精工的……含宏敦厚,饶有道气,比之黄庭。太虚法师也推为近数十年来僧人写经之冠”。

丏因便将此本弘公写经以珂罗版精印分赠同好。以后翻印者不少。二〇一三年春,台湾“弘一大师纪念学会”又翻印过两千册,仍保留着丏因的题签。

一九二九年九月,弘公在白马湖小住后将赴闽中,便将晚晴山房所藏佛经稿本整理成十三包,另有结缘之书件等五包,交丏因寄存于濮院可园中。并在信中说明:是等诸书,朽人他日倘有用时,当斟酌取返数种。若命终者,即以此书尽赠与仁者,以志遗念。

可园是丏因在濮院所置产业,占地四十亩,曾办过农场和养蜂场。树木扶疏,碧流回环,远隔嚣尘,颇适宜静修。故丏因邀请弘公到濮院居住,计划在园中建屋,以此供养弘公。

弘公确也一度想来濮院安居研究佛法。弘公平生最敬佩明代蕅益大师,“蕅益大师灵位”随时供奉。这次连同“灵位”也先送到可园来寄存了。惜因战乱,弘公最终未能来濮院。“蕅益大师灵位”及一些佛经到一九四〇年左右才被索回。

可园所藏弘公经书、手稿、墨宝和器物有数百件。除《寒笳集》《华严经十回向品·初回向章》手稿外,还有明代铁华轩所制佛钵,弘公用过佛珠、白玉佛像及大量经书、墨迹。一九五三年,蔡家罹祸被抄,可园珍藏大多损毁,少量流散民间。《寒笳集》手稿一九九五年已入藏桐乡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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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1898~1975)

五、合创“护生画”

  丰子恺(1898~1975),桐乡石门湾人。是李师叔同任教浙一师时最亲近学生之一,不仅终身视弘公为艺术导师,更是精神导师。一九二七年九月在上海江湾寓所由弘一大师接引皈依三宝,成为在家居士。师徒俩由此开始酝酿一个弘扬佛法,宣讲仁爱,劝人从善戒杀的大计划,即是《护生画集》的编绘。

子恺随弘公拜谒印光大师时认识了李圆净居士,“护生画”事业又多了一位参与者。一九二八年秋,弘公自温州到上海,商讨《护生画》之事。逐步确定了“护生画”的体例、格式和编刊方针。

由子恺收集题材,绘画;弘公题写诗文;圆净编辑刊印。于一九二九年二月出版了《护生画集》第一集,作画五十幅,以祝弘公五十寿。一九三九年,子恺在抗战逃难途中,完成《护生画二集》六十幅,寄往泉州请弘公配文字。弘公由此复信子恺,确定《护生画》总体规制,得画至第六集一百幅,护生画功德方始圆满。

一九四二年九月初四,弘公在泉州圆寂。子恺没有忘记弘公“护生画”功德之嘱托。一九四九年初完成《护生画三集》七十幅,并赴香港请叶恭绰居士书写诗文。以后局势虽变,因得到新加坡广洽法师助力和支持,于一九六〇年完成《护生画四集》八十幅,由朱幼兰居士书写诗文。

又提前于一九六五年完成《护生画五集》九十幅,请虞愚居士书写诗文。最不可思议者,是在“文革”期间,子恺竟提前于一九七三年完成《护生画六集》一百幅的创作,由朱幼兰居士书写诗文。

此集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七年,而离子恺逝世仅有二年。这在文化艺术史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由弘公与子恺等合作完成的这部《护生画集》,从开始到完成,前后经历了四十五年。这部集绘画、书法和诗文的合璧之作,如今不仅是佛教文化,也是人类文化的瑰宝。《护生画集》整套九百多幅画、书及序跋原作,原藏在新加坡广洽法师的薝蔔院。一九八五年秋,广洽法师郑重地送回国内,交请浙江博物馆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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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生画集》书影

六、视若生命的大师墨宝

刘质平(1894~1978),海宁盐官人。是李师叔同浙一师时最亲近学生之一,深得李师器重。曾得李师资助方完成日本东京音乐学校学业。师徒二人情同父子。

一九三二年,弘公曾在镇海伏龙寺讲经,五月又到该寺避暑。“质平曾前后侍奉一个多月。他每天起早,把砚池用清水洗净,轻轻磨墨两小时,备足一天所需的新鲜墨汁。

当他要辞别弘一大师时,弘一对他说:‘我自入山以来,承你供养,从不间断,我知你教书以来,没有积蓄,这批字件,将来信佛居士中,必有有缘人出资收藏,你亦可将此款作养老及子女留学费用’。”弘公将这一时期所作书件都交给了质平。

连同平时所赠送,质平收藏弘公墨宝很多。“计有屏条十堂、中堂十轴、对联三十幅、横批三条、尺页一百九十八张”。还有一百多通弘公书信等等。

质平保存着弘公这批墨宝,心中自是无限欢喜,视若生命。但他并没有将弘公书法藏作己有。他立誓,要在有生之年尽量多举行书展,让研究者、爱好者们都能见到真迹。待有能力时并可印刷流通。

抗战爆发以后,质平一家亦沦入逃难群中。常常为了保护和携带这批书件,只能少带衣被和食物。甚至几次发生过舍命护墨宝情景,却被旁人笑为“痴愚”。

一九六二年,子恺居士要编印《弘一大师遗墨》,幸有质平提供大量真迹供拍摄制版,才使该书顺利刊印。  质平视若生命的这批弘公墨宝,二〇〇〇年由其公子刘雪阳先生捐赠给平湖市人民政府,才奠定了建造平湖李叔同纪念馆的坚实基础。

弘一大师与嘉兴|李叔同浙一师时最亲近学生:刘质平,丰子恺

弘一大师致刘质平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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