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犯的錯

老子在《道德經》中聲稱自己能夠足不出戶而知天下:“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翻譯成今天的文字就是:通過觀察自身來推測所有人;通過觀察自己的家庭推測所有的家庭;通過觀察自己的鄉村推測所有的鄉村;通過觀察自己的國家推測所有的國家。我怎麼會知道天下的情況是如此的呢?就是因為我用了以上的方法和道理啊。

不幸的是,老子的這種所謂的“知天下”之道,其實是一個名為“合成謬誤”的常見邏輯錯誤,他誤以為:個體或局部符合的規律,對於整體同樣適用。但事實上,微觀上而言是對的東西,在宏觀上並不總是對的;反之,在宏觀上是對的東西,在微觀上可能是十分錯誤的。

中國有句俗話叫:“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一群智商平庸的人形成的團隊有可能討論出不可思議的奇謀妙計,相反一群聰明人完全可能一起做出愚蠢的決定。如果老子能穿越到現代周遊世界,有機會單獨觀察一個日本人或德國人,他肯定會覺得他們都是彬彬有禮的。但在二戰期間,恰恰這兩個民族卻都實施了大屠殺的暴行,老子難道還可以推論出納粹黨衛隊和731部隊都是彬彬有禮的嗎?

老子在“知天下”之道上所犯的合成謬誤,又導致了他在“治天下”之道上犯了新的合成謬誤。在他看來治理小家和治理大國的辦法沒有什麼不同,對小家有利的事對大國就有利,對小家有害的事對大國就有害。所以,在他心目中的理想的大同社會是:“小國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國家要小,人民要少。即使有各種器具,也不多用;使人民珍惜生命,不作長距離的遷移;雖有船隻車輛,卻沒必要去乘坐;雖有兵器武備,卻沒必要去佈陣打戰。使天下回復到人民都結繩紀事的遠古狀態之中。讓人民吃得香甜,穿得漂亮,住得安適,滿意於他們的平凡生活。國與國之間相互望得見,雞犬之聲相互聽得見,而人民從生到死,也互不往來。”

在老子的想象當中,如果是全世界的人都鑄劍為犁、絕巧棄智,每個小家庭都過著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生活,天下也就太平了,天下人也就都過上了好日子。但事實上,合成謬誤告訴我們,這樣的世界會變成人間地獄。因為如果大家都像老子說得那樣“老死不相往來”的自給自足的生活,就會導致水利灌溉等公共設施無人興建,鹽鐵藥茶等流通商品無人販賣,人們的日常生活不但單調辛苦,而且一旦遇到旱澇災害時就會大批死亡,甚至會導致全人類的滅亡。

值得慶幸的是,天下沒有變成老子所預言的那樣。如今的社會是恰恰相反的,沒有一個人或家庭能夠自給自足,甚至沒有一個企業或國家能做到完全自給自足,但整個“地球村”卻是完全自給自足的,所有“不完整”的個人共同組成了一個“完整”的人類社會。

也許有人會反駁我說,老子的“知天下”之道在很多情況下也是成立的。只要嘗過一滴海水是鹹的,就知道整個大海都是鹹的;只要能點燃一根木頭,就知道一片森林都可能著火;只要可以熔化一根鐵釘,就知道所有的鋼鐵都可以熔鍊。確實如此,沒有這樣的“知天下”之道,自然科學也就不會為人類的生活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了。

那麼,究竟在什麼情況下才會發生合成謬誤,什麼情況下則不會呢?

簡單的說,當我們在討論沒有生命的東西的物理和化學屬性時,一般不會發生合成謬誤;但當我們討論和生命有關的現象或者社會問題時,需要注意避免合成謬誤。非生命物質和生命物質有著本質的不同,即便是像細菌這樣的最簡單的生命,也具備自我繁殖和新陳代謝的功能,而組成它的所有化學物質則都不具備這兩種功能。所以說,生命物質的存在,本身就是合成謬誤的活生生的案例,至於人類這種最複雜的生命體,更是會形成最複雜的合成謬誤。

事實上,老子自身也是有些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道德經》中寫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他發現,“天之道”是要所有的物質與環境都趨同,而“人之道”則是要讓人類自己與環境不同。但他卻認為“聖人”就是要遵奉天道,實行和光同塵的平均主義。

用現代人的觀點來看,老子這是用在自然規律取代社會規律,把物理變化的趨勢硬生生地套到生命的變化發展上來。他用不會產生合成謬誤的事物的邏輯推理方式,來論證會產生合成謬誤的人類的問題,當然會錯得離譜。

其實,老子最令人敬佩的地方,就是他始終承認自己是“無知”和“愚昧”的,正因為如此,他才在道德經的第一句話中就指出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道理。在我看來,盲目的認為“老子說的怎麼會有錯”,不加思考的接受老子所說的“可道之道”,才是對他最大的不尊重,才是對《道德經》最大的誤讀。

也許,只有當我們所有的個人都意識自己的“無知”和“愚昧”時,一個有益的合成謬誤才能產生,那就是:“人類整體而言獲得了真正的智慧。”

老子犯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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