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一八事變”到“七七事變”的幾年,蔣介石的“對日政策”在絕大多數時間是消極的、被動的,從“攘外必先安內”中便可見一斑。
為什麼蔣介石要“攘外必先抗日”?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話題。
“攘外必先安內”
“攘外必先安內”這句話,大概率是蔣介石在“九一八事變”前夕的1931年7月提出來的。
- 所謂“攘外”,無外乎就是抗日;
- 而“安內”則有兩個對象,一個是共產黨,另一個內部的地方實力派。
“九一八事變”發生後,舉國震驚,蔣介石本人也極為憤慨。他在9月20日的日記中寫道:
聞瀋陽、長春、營口被倭寇強佔以後心神哀痛,如喪考妣,苟為我祖我宗之子孫,則不收回東省永無人格矣,小子勉之….上午到市黨員大會,餘講至國存與存、國亡與亡之句,有一人譏為言過其實一語,餘心為之碎⋯⋯哀痛之至,拋碎茶杯,撕破倭本,不覺失態。
不過,他並未就此決心奮起抗日。相反,他在很長時間內對日步步退讓,並以“攘外必先安內”來嚴厲壓制國民黨內部的抗日的主張和行動。
實際上,當時國民黨內部的抗戰熱情非常高。深受器重的嫡系陳誠就曾提出:“職等分屬軍人,責在衛國,願率所部與倭寇決一死戰,成敗利鈍,概不暇計。寧可致死於亡國之前,不願偷生於國亡之後。”
不過,蔣介石並不感冒。他寫下“手諭”:“惟有堅忍沉毅,力持鎮靜,取穩健團結態度,務須避免軌外行動,免為反動所乘機,致滋口實,貽害大局。”
為什麼蔣介石這麼消極?原因大概有幾個。
1)對於日本經濟和軍事上的碾壓態勢,蔣介石心懷恐懼,覺得根本無力與之相抗衡。
譬如1934年7月,蔣介石對廬山軍官訓練團講話時說:
- “依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只要發一個命令,真是隻要三天之內,就完全可以把我們中國要害之區都佔領下來,滅亡我們中國!”
- “只要你一動的時候,他馬上起來包圍你,你還不是自己送死嗎?所以現在這時候,說是可以和日本正式開戰,真是痴人說夢!太不知道自己,太不知道敵人了!”
九一八事變後,儘管蔣介石痛苦不堪,但他拿不出任何對付日本的辦法,只是將希望寄託在國聯上:“餘主張日本佔領東省事,先提國際聯盟與非戰公約國,以求公理之戰勝。”
2)對人民內部巨大的抗日潛力認識不足,甚至害怕人民的力量威脅到自己的統治。
抗日戰爭之所以能取得勝利,並非是武裝力量的突飛猛進,而是人民團結一心、同仇敵愾的結果。歷史證明,對待民眾運動的態度,是南京政府的致命弱點。
3)他對國內異己力量的疑忌太深,把“消除異己”看得比抗日“還重”。
對於我黨和紅軍力量,蔣介石是非常忌憚的。他在日記中寫道:“若於倭赤二問題並論,則赤急於寇,決先滅赤而後滅倭,以對赤之主動尚在於我身,而且其患莫大也。”
而內部的反對勢力,蔣介石也十分“不放心”。尤其是防備“桂系”之心,不在“剿共”之下,在日記中,多次將桂系勢力斥為“桂逆”。
- “桂逆乘機搗亂也。”
- “桂逆陰謀愈急,誠不可以理喻也。”“倭桂粵志(在)積極謀亂,無或變更,而反變本加厲也。”
除了桂系,四川的劉湘、山東的韓復榘、冀察的宋哲元等,蔣介石都“不怎麼信任”。
值得深思的是,蔣介石對東三省的態度十分微妙。“九一八事變”後,他在日記中寫道:
....事實上,東北在九一八以前,僅名義上歸屬於國民政府,而軍權、政權、財政,儼然獨立,至少可說非革命勢力範圍以內之地,不過從前是有名無實,而今則並喪其名。....
猶豫搖擺,缺乏有效對策
1932年,日本發動“一·二八”事變,武裝進攻上海。不過,日軍遭到了中國軍隊的頑強阻擊,先後四次更換主帥,死傷近萬人。
- 3月3日,國聯決議中日雙方下令停戰;
- 3月24日,舉行正式停戰會議;
- 5月5日,雙方簽訂《上海停戰協定》。
與此同時,關東軍扶持溥清朝末代皇帝儀,建立了“滿洲國”。
至此,蔣介石依靠國聯力量“敦促”日本撤兵的計劃,完全破產。
1933年,關東軍佔領熱河,並越過長城南下,進入河北平原。
- 駐守在長城各口原東北軍3個軍、宋哲元部二十九軍等部,進行了有力回擊;
- 不久,蔣介石調派了中央軍徐庭瑤部3個師,進行武裝支援。
客觀地說,這是一個“大大”的進步。
不過,蔣介石的主要力量,依然放在第五次“圍剿”上。他設立南昌行營,親自前去指揮,當時進攻中央蘇區的兵力多達50萬人,是抗日中央軍的10倍以上。
看到越來越多的將領要求“北上抗日”,蔣介石致電回覆:
- “外寇不足慮,內匪實為心腹之患。如不先清內匪,則決無以御外侮。”
- “乃復聞我在贛直接負剿匪責任之各將領,亦多以內匪難剿,意在禦侮(當時‘禦侮’指抵抗日本侵略),以博一時之虛榮。此種心猿意馬、南轅北轍之心理,未有不歸之滅亡。”
他甚至講了一句分量極重的話:“如再有偷生怕死、侈言抗日、不知廉恥者,立斬無赦。”
日軍越過長城後,面對的是無險可守的開闊平原,北平(北京)已被三面包圍。
蔣介石在日記中也寫道:“接何(應欽)黃(郛)來電,惶惶如不可終日,甚欲放棄北平。”可即便如此,他仍不從南方再抽調一兵一卒北上支援。
微妙的是,日方忽然由武官藤原出面,邀約平津地區負責人黃郛到其私宅密談。那麼問題來了,這麼日本人突然想起來談判了?原因主要是兩個:
1)日本勢力立足未穩
日本控制的東北三省和熱河,總面積達128.5萬平方公里,是日本本土面積的3倍。自“九一八事變”後,東北民眾一直在激烈反抗,野心勃勃但國力有限的關東軍,需要用一些時間來“鞏固”新佔領區的統治秩序,因此需要暫時“戰略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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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 白山黑水唱悲歌:東北抗聯當年到底有多難?2)華北各省,並非日本獨霸的勢力範圍
倘若操之過急,勢必會引起歐美列強的強烈反應,一旦“惹毛了”諸列強,日本可就不妙了。
不過,南京政府可沒“想那麼遠”,一看日本率先提出“停戰”,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5月24日,蔣介石致電何應欽等人,“事已至此,委曲求全,原非得已,中正自當負責。”5月30日,國民政府與關東軍簽訂《塘沽協定》。
坦誠說,這根本就不是談判,而是單方面的“命令”。就像關東軍代表岡村寧次所說的那樣,中方對草案只能回答“諾”與“否”,不容修改一字。
協定的內容中,最重要的是兩條:
- 日軍撤至長城一線(標誌著國民政府,必須默認日本佔領東三省和熱河的事實);
- 中國軍隊不得在冀東地區駐守(為日本製造“華北事變”做好了鋪墊)。
南京政府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書面承認“滿洲國”和割讓“東北四省”。
《塘沽協定》簽訂後,蔣介石在日記中“自責”道:
- 昨日停戰協定,在塘沽簽字,事實上未有過,而文字實令人難堪;
- 代表之無能,與前方之怯懦,不勝慚惶;
- 然而彼既簽字,則我不能不負責自任,勿使敬之(即何應欽)更加為難也。
基於“休養生息”和“厚積薄發”的考量,截止至1935年初,日本的侵華活動有了很大的“緩和”。
- 大規模的武裝進攻暫時停止;
- 關東軍從山海關、古北口等長城要隘撤出,東北和關內實現了通郵和通車;
- 中日兩國從原來的公使升格為大使。
與此同時,日本人還大灌迷魂湯,一直把“中日提攜”和“經濟合作”掛在嘴邊,揚言“今後欲打破中日問難關”。
“天真”的蔣介石似乎信以為真,一度得出了“樂觀”的結論。1934年3月7日,他在南昌作《中國之外交政策》講演時說:
- 日本侵略中國,乃坐於中國之不競,純粹由於吾人之不能自立自強。
- 中國何日能統一安定,發憤為雄,予信不僅東北失地必能歸還,而且日本以所處地位環境之孤危,及與中國民族血統之相近、歷史文化之關切、更素念中國為王道文明之國家,必然樂於依附,隨我而競爭於國際大舞臺也。
- 故日本之於中國,正所謂‘撫我則後,掠我則仇’,終非我最後最大的敵人。
在他看來,日本侵略中國,歸根結底還是“自己不爭氣”。一旦中國能“自立自強”,“東北失地”也“(日本)必能歸還”。
在蔣介石的日記中,也能看到類似的話。
- 1934年11月21日:“季陶言只要中國能爭氣自立,則日本必為我良友,決不敢駕乎我之上。”
- 1935年1月的“本月反省錄”寫道:“倭寇態度似可漸緩和,或有交還東北主權之可能。”
至於1934年12月20日,在《外交評論》上發表那篇由蔣介石口述、陳布雷執筆的長篇文章《敵乎?友乎?》,更是讓人“驚掉了下巴”:
- 中日兩國曆史上、地理上、民族的關係上,無論哪一方面說起來,其關係在唇齒輔車以上,實在是生則俱生,死則同死,共存共亡的民族。
- 究竟是相互為敵,以同歸於絕滅呢?還是恢復友好,以共負時代的使命呢?
- 這就要看兩國、尤其日本國民與當局有沒有直認事實、懸崖勒馬的勇氣,與廓清障蔽、謀及久遠的和平。
日本與中國,到底是“敵乎?友乎?”答案很快就要揭曉了。
中日關係急轉直下
1935年5—6月間,日軍以“兩名親日媒體人被暗殺”和“抗日義勇軍孫永勤部退入關內”為由,向國民政府發難。
與此同時,天津駐屯軍參謀長酒井隆,先後向何應欽提出了“罷免河北省政府主席于學忠”和“將中央軍和國民黨黨部撤出河北”、“禁止全國排日活動”等要求。
7月6日,何應欽覆信天津駐屯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承諾”同意酒井隆提出的要求,這便是傳說中的“何梅協定”。
正親自指揮對中央紅軍的追堵的蔣介石,可謂大受刺激。他在5月30日和6月10日的日記中分別寫道:
- “倭寇緊逼,只有以緩處之”
- “為河北軍隊之撤換與黨部之撤銷,悲憤欲絕,實無力舉筆覆電。妻乃下淚,徹夜未寐”
不過,話說得再狠也無濟於事。
- 6月22日,他在“本週反省錄”中寫道:“與其抗戰失敗而失平津,不如自動撤退免倭藉口,以期保全平津而圖挽救。此總退卻之勝利也。”
- 7月21日的日記中寫道:“倭態漸變,似有緩和趨勢,應十分注意運用方法,毋忘轉入主動地位。”
一言概之,在處理對日關係上,蔣介石一直“被牽著鼻子走”。
- 當日方逼得太狠時,他會在日記上講幾句狠話;
- 一旦日方做出和緩姿態時,他就如釋重負,回到了消極退讓的老路。
與此同時,日本人已經得出結論,當下是“直接控制華北”的“最好時機”。原因有兩個:
- 關東軍對“滿蒙”地區的控制,已得到了有效鞏固,可以騰出手來“入關”
- 德國和意大利法西斯勢力崛起,美國孤立主義的抬頭,傳統列強都無暇他顧遠東局勢。
8月6日,日本陸軍省提出《關於對北支政策》,希望華北五省“不受南京政府政權政令的支配,成為自治色彩濃厚的親日‘滿’地帶”。
9月,時任日本外相的廣田弘毅會見中國駐日大使蔣作賓,向南京政府提出三條原則:
- 中國須絕對放棄以夷制夷政策(中國不得藉助英美力量牽制日本);
- 中國對於‘滿洲國’事實的存在必須加以尊重(正式承認“滿洲國”);
- 中國北邊一帶地方之防止赤化,中日須共商有效辦法。”(共同對抗蘇聯)
如此過分的要求,讓蔣介石勃然大怒:
- 當時的情勢是很明白的,我們拒絕他的原則,就是戰爭;
- 我們接受他的要求,就是滅亡。
11月中旬,日本軍方一手導演的“華北自治運動”公開出臺。實際上,所謂“自治”,就是要“華北五省二市”脫離中央政府而處於日本的控制之下。
關東軍司令官南次郎派土肥原賢二到北平,向兼任平津衛戍司令的宋哲元提出“最後通牒”,限他在20日前宣佈“自治”。
不過,這只是日本人的虛張聲勢而已,因為日本人並未做好做好大規模行動的準備。
無論是宋哲元,還是山東的韓復榘、山西的閻錫山,都沒有接受“華北自治”要求。到了11月20日後,土肥原也“只是”策動河北專員殷汝耕,在冀東地區成立了一個偽政權。
但是,日本軍隊在平津一帶肆意橫行,不斷舉行“軍事演習”,空氣中已充滿著火藥味。北平一個青年學生給《大眾生活》主編鄒韜奮的信中寫道:
政府當局及學校當局屢次諄諄告誡,要學生安心讀書,但是敵人的飛機盡在我們頭上掠過,所謂野外演習的炮聲震得教室的玻璃窗發抖,機關槍不斷的響著在打靶。這一顆顆的子彈,好像每顆都打在我們心上一樣難過。先生,我們能唸書嗎?
從北平開始,爆發了以愛國學生為主的“一二·九”運動。在上海以至全國各地,紛紛成立救國會。停止內戰、合作抗日,成為越來越多人的共識。
停止內戰、合作抗日
此時的蔣介石才意識到,中日兩國必有一戰。“中日戰爭既已無法避免,國民政府乃一面著手對蘇交涉,一面亦著手中共問題的解決。”
1936年國民黨五大後,內部關係得到一定程度的調整,“反對派”先後宣佈“服從”中央政府。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
- “對內既不能用武力貫徹主張,即應用政治以求得統一。”
- “既決心對倭,則一切紛紜之論,內外皆可不計。”
而日本“二二六事變”後,蔣介石對中日關係有了“新的認識” 。他在日記中寫道:“倭變為叛者勝利,達成其少壯派之目的,則禍亂日急,侵略必益急。”
另外,日本同蘇聯在遠東的關係日趨緊張,大有兵戎相見之勢。由於英美對南京政府的呼籲反應冷淡,蔣介石認為,一旦日俄開戰,不僅可以減輕日本對中國的壓力,還有助於爭取蘇聯的援助。
他在日記中寫道:
- “世界戰爭必起於倭俄,以其意在促成俄德戰爭,竊以為倭俄開戰則德必乘機攻俄也。”
- “廿六日以後,倭俄與蒙偽邊境衝突較前加緊,其激烈形勢為從來所未有。”
- “俄蒙協定訂立之時即倭俄戰爭開始之時,中國漸離黑暗之勢。”
1936年7月10日至14日,國民黨五屆二中全會在南京召開,蔣介石的對日態度開始變得強硬起來:
- 中央對外交所抱的最低限度,就是保持領土主權的完整。
- 任何國家要來侵擾我們領土主權,我們絕對不能容忍,我們絕對不訂立任何侵害我們領土主權的協定,並絕對不容忍任何侵害我們領土主權的事實。
- 再明白些說,假如有人強迫我們欲訂承認偽國等損害領土主權的時候,就是我們不能容忍的時候,就是我們最後犧牲的時候。
會議結束後,南京政府進行了一些全國抗戰的準備工作。包括組織國防會議,整編軍隊,修築公路和鐵路,推行幣制改革等。但由於時間匆促,準備仍不充分。
8月10日,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會議,公開發表《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
- 信中呼籲:“只有國共的重新合作以及同全國各黨各派各界的總合作,才能真正的救亡圖存。”
- 除了疾呼“現在是亡國滅種的緊急關頭了”之外,還將蔣介石稱為“蔣委員長”,這在以往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但是,蔣介石對中共的疑忌實在太深了。他後來說:“我對於中共問題所持的方針,是中共武裝必須解除,而後對他的黨的問題才可作為政治問題,以政治方法來解決。”
這怎麼可能辦得到呢?因此,他還想妄圖用武力來消滅共產黨和紅軍,並拒絕了張學良、楊虎城提出的“停止內戰”的請求,最終導致了西安事變的發生。
“西安事變”完全出乎蔣介石的意料,對他起了極大的震懾作用。
此時他才意識到,不止是全國大多數民眾要求抗日;即便軍隊內部,也早已對其“攘外必先安內”的態度忍無可忍。
另外,“西安事變”後,我黨的誠意和坦誠的態度,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經過了一系列的障礙和波折後,十年內戰宣告結束,“停止內戰、合作抗日”的新局面得以形成,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宣告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