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寫於二00三年，發表在《榕樹下》，二00七年刊登在縣文學刊物《同谷》上。時值五月，桐花正開，心有所感，翻看舊文，時移世易而情則如昔。
一一題記
學校裡有許多樹，最多的是泡桐。這些樹不是學校種的，我們的學校是新辦的，在一個搬遷單位的舊址上。學校開辦的時候，這些樹已經很大了，大的兩人合抱，小一點的也有鐵桶粗細。這塊地方很大，有二三百畝，裡邊有大大小小的路，路旁院邊載滿了泡桐，春秋季節，泡桐開花的時候，遠遠望去，象一片紫色的雲；炎炎夏日，便是一團令人清爽的綠蔭。
學校只佔舊址的一小角，有了這些樹，便有了一些清靜悠遠的味道。這些樹是一道圍牆，隔開了喧鬧市井，添了些寧靜；隔開了滾滾紅塵，添了些斯文。使之少了浮躁，多了沉潛；少了物慾，多了淡泊。
有樹便有鳥，吱吱喳喳的叫聲，給校園清晨注滿了活力。我不愛聽音樂，喜歡聽鳥鳴，有時我起的很早，走過沉睡中的冷冰冰的水泥鋼筋結構的小城到學校去，就是為了聽鳥的叫聲。獨自一人站在操場上，聽群鳥亂鳴，使人心神俱寂。比之於硬邦邦的小城，鳥的叫聲是婉轉悠揚的；比之於小城的喧囂，鳥的叫聲是清新的；比之於小城的造做，鳥的叫聲是率真自然的。天籟之音，勝於絲竹，鳥的叫聲讓我消除了孤獨，感受到生命的美麗與喜悅。
辦公室在二樓，前面就有兩棵樹，很高大，巨大的樹冠遮住了大片天空，使室內的光線有些暗，但在炎夏擋住了陽光和暑熱，室內便有了難得的清涼，而且在疲乏倦怠的時候，看一會兒那滿目的綠蔭，頓使人遍體舒泰，猶如酷熱中的一杯清茶，讓人神清氣爽。
我喜歡站在窗前看樹，透過枝葉的縫隙看天，看陽光透過枝葉落在地上的光斑的變化，看小鳥在樹枝上自由的歡跳，聽它們無拘無束的叫聲，聽風吹樹葉的聲音，聽雨打在寬大的樹葉上發出的叭叭的聲響。花開花落，我和樹在相互的目光中——我相信在我看樹的時候樹也在看我——同經風雨，共歷寒暑，樹成為在我的生命中和我廝守時間最多的朋友。
泡桐的花很繁碩，一年開花兩次。
在早春的料峭中，它光禿禿的枝椏很沉靜，樹身粗壯而不失溫潤，與澄澈的天空和清寒的物候相協調。桃李杏已燦爛了，蜂戲蝶戀的，吸引著人們寂寞了一個一冬季的目光。樹枝上少掉了落雪，鳥兒也沒有飛回來，這時間好象是它最沉默的時候。
不經意間抬頭，才看見繁密的花骨嘟已含苞欲放了，未放的花蕾如許多毛筆頭，它要書寫了，在已經繽紛的春天，寫下自己生命的印痕，塗抹自己響亮的色彩。它的花是紫色的，我一直認為紫色是一種高貴的顏色，含蓄內斂又不失熱情，色彩鮮豔但決不張揚。桃李杏猶如工筆，細緻而精巧，泡桐花極象寫意，粗獷又奔放，好象大自然禁錮許久的生命，要通過它盡情的釋放出來。
從三月開始，一直到五月初，暮春的時節是紫色的。
泡桐的花好象是忽然盛放的，花朵比一般的大的多，在花燦爛的時候沒有葉子，滿樹都是紫色的花，繁密的沒有多少縫隙。花是喇叭狀的，從開花不久到花季結束，一直在不停的凋零著。沒事的時候，我很喜歡站在樹下，看著滿地的落花，揀起一朵兩朵，嗅著它幽微的香味，總覺得它要發出聲音來。花悠閒地落著，一朵兩朵的，落在地上，有時落在我的頭上身上，發出極細微的聲響。如果不打掃，兩天時間就有薄薄的一層，象是一幅紫色的地毯。落掉的花顏色泛白，很素雅。
從桐花發蕾到它完全的凋落，整個暮春時節，桐花是我歡樂的大部，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坐在辦公室裡，我每天都要看好幾次，看著它從一個消瘦的季節逐漸的豐滿，又在季節的豐滿中逐漸的消瘦。桐花凋零的同時，孕育著夏天的色彩，花落淨的時候，滿樹便是嫩綠的葉子，便是夏天，讓我總覺得夏天是從桐花中落下來的。
夏天的泡桐樹又豐腴起來，它的葉片很大，很肥厚，是蒼綠色的。在酷熱當中，在白花花的陽光中，如一泓清泉，直沁入人的心底。它的巨大的樹冠遮蔽的地方，便是一個清涼世界，給人很大的安慰。每天中午上班時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騎車走在水泥路上，曬的背上發燒，臉上發痛，馬路上散發出的熱氣從腳下直衝上來，覺得整個要被烤熟了。我總是騎的飛快，滿身大汗淋漓，走進學校直奔泡桐樹下，立刻一股清涼罩滿全身，偶有微風吹來，暑氣全消，值此時刻，借用一句古語——雖南面王不易也。
學校地處軒敞之地，夏天多風。晚飯之後，城裡燠熱難耐，這裡卻是一片清涼。每天傍晚，學校院內總有三五同事聚於泡桐樹下，席地而坐，談天說地。明月在天，月色如水，微風送爽，好鳥婉鳴，斯景斯境，如一首唐人絕句般淡遠恬靜。
暑假一過，金風漸起，泡桐的葉子漸糙，繁碩的桐花又一次開放，雜在顏色已不潤澤的樹葉中間，又一次展露出生命的美麗。秋霖脈脈，是一年中最感傷的季節，雨如思婦的愁怨，綿綿不盡，人的心境也象要發了黴。看著桐花在風中瑟縮，聽著秋雨滴瀝的聲音，很長時間我都盼望雨停，盼望一個秋高氣爽的晴天。
而桐花就在這樣的季節茂盛地開著，在我看來，這是大自然最後的燦爛，桐花最美麗的時刻。風雨中的桐花如悲泣的女人楚楚可憐，如果雨很大，凋零的花朵會有厚厚的一層，一地泥濘中，紫色的落花，色澤是那樣的豔麗而悽美。我常想，王昭君塞外大漠秋風中的淚臉，揚貴妃馬嵬驛莫名絕望的花容，也許具有同樣的氣質。
據說西湖靈隱寺中，中秋之夜會有桂花從天而落，或者因為這個傳說吧，我常做一個夢，夢中總是陰晴不定的天氣，很明亮的天空，地上溼漉漉的，鮮豔的紫色的花朵從天而落，洇得明亮的天也是紫色的。年來年去，泡桐樹就這樣在春天給我愉悅，夏天給我清涼，秋天給我感傷。而我的夢也可以年年作下去了，我一直這樣想。
今年我出了一趟遠門，返校的時候已開學好長時間了，走進校門的時候，我覺得有些異樣，開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可能是自己隨年齡的漸長心境的變化，在校園轉了一圈才明白——那些伴我多年的泡桐樹不見了許多。我的心忽然悲涼起來，那些曾經燦爛過的生命就從此消失了嗎，看著還在的幾棵，覺得它們是那樣的孤獨，面對它們，我感到生命是如此脆弱。
也許這些樹在不長的時間裡會逐漸的消失，那樣，春秋季節的紫色的雲散了，夏天的那團綠蔭消泯了，而紫色的落花也就只在我的夢中了。
但沒有了泡桐樹，沒有了桐花，不知我還會做那樣的夢嗎？
2003.5.9.
圖片借用網絡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