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张桂花后来无数次地设想，假若当时自己忍住一时的口腹之欲，没有那一碗红烧肉，自己是不是就能这么继续当她的"活菩萨"。
"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当汉奸啊！"
《利箭纵横》中这句台词铿锵有力，道出了日军铁蹄下普通百姓的惨状。本文的主角张桂花正是这千千万万悲惨人中的一员。她虽生活并不富裕，但也和丈夫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他们勤奋耕作，精打细算，本想着至少能在有孩子那年吃次红烧肉。
她打小喜欢吃肉，越是稀缺吃不到越是馋。小时候一个亲戚大婚的时候，一块小的不能再小的红烧肉的滋味，是她最宝贵的回忆，也是她生活的目标。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侵略河北的日军，掳去她的丈夫，充当战争的壮丁；子弹不长眼睛，战场埋葬了多少生命，她的丈夫也惨死在战场上。
原本美满的家庭分崩离析；平静的生活化为水中月影。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张桂兰只能改嫁给当地的一个汉奸，以求一点庇护继续苟延残喘。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此时还是淳朴庄稼人的张桂花万万没有想到，"汉奸"将会成为她一生中洗不去的污秽。在汉奸丈夫的影响下，被命运深刻教导了"生如蝼蚁、人命如草芥"的张桂花也走上了汉奸之路。
动动嘴皮子就能换来安稳的生活，踩着他人的血和泪赚取荣华富贵。罂粟，这种美丽的小花，代表了极致的享受和罪恶，炼制出的鸦片经过几番倒卖便能带来数不清的财富。
红烧肉再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幸福生活的唯一象征。虽说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也常常能吃到，比它好吃的东西也变着花样地做着吃。渐渐地，这个女人迷失了，她走得太远了，已经看不清来路了。
"你看，没有人受得了自己真是一个坏人啊。"
日本天皇投降后，经一众乡民举报她被押到了北平接受审判，最后因其卖国贩毒的恶行，当庭宣判为死刑，于1949年执行。张桂花以为这次真的要死了，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如野兽般咆哮的恐惧使她濒临崩溃、极度渴望活下去。峰回路转，临行刑前几天，北平解放，闻讯，意识到机会来的张桂花贿赂狱警，逃回了老家。
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使得张桂花开始反思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本也是受压迫受剥削百姓中的一员，一朝卖国求荣得了权势，却不以为耻反而敛财害人，由受害人变成了施暴者。姗姗来迟的良心谴责促使她做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
"落后就要挨打"是这个民族用血换来的教训，她想，她要在老家办学堂，让更多的孩子走出去，让更多的受苦受难人们自立自强改变自己的命运；让那些压榨别人产生的钱财造福他人来赎罪。
就这样，她拿出了之前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开办了一所学校，她自己担任校长。既然是赎罪的用途，学费自然收得极低，只要是适龄的学生她都尽可能地带到学校中，教育他们。
农民是最简单不过的，即便是怀疑这个来历不明身负巨款的女人，却也因为自己的孩子能够有机会读书习字，便放下疑心，对曾经万人唾骂的她感恩戴德，村民都尊敬虔诚地称呼她"活菩萨"。
原先当汉奸的时候，张桂花以为她并不在意别人的唾骂，因为她觉得那不过是蝼蚁的呐喊，蚍蜉撼树。但当她做出改变后，她才意识到之前她错的有多离谱。
她开始喜欢这种被尊敬被需要的感觉，习惯了平静的校园生活，而四川老家封闭的地理环境又保证了这种平静。时光晃晃悠悠，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时间能改变太多东西了，再警惕的猎人也会放松对危险的嗅觉。平静蛰伏十五年之久的张桂花渐渐放下了恐惧和不安，之前汉奸身份时骄奢淫逸的生活重新唤起了她的贪婪。她不再只满足于精神上的富足了，午夜梦回时，柔软光滑的缎子，娇艳鲜亮的胭脂，馥郁扑鼻的红烧肉……所有的曾经历的奢华都在刺激她脆弱的神经，称得上是"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于是在外人眼里这位"活菩萨"校长有了些微的改变，不再是那么热心教务了，对于路上遇见的学生也不再热情招呼…张桂花擅长伪装，这些些微的流露出的不同已经足够昭示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终于，她再也难以忍耐，趁着放学后的空闲，她找出提前准备好的猪肉，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开始炖红烧肉。她感受着滚滚的热浪和浓郁的肉香，恍惚中生出了一股幸福的感觉。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个恰巧放学的学生看到了这一幕，羡慕是正常反应，直到回家还要和母亲感慨两句。但是母亲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学童，被搁置的对张桂花财产的怀疑又开始蠢蠢欲动。她疑心重重地报了警。
事情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经民警的暗中调查，这个潜伏了十五年的"活菩萨"竟然是卖国敛财的汉奸；时过境迁，过了这15年，却因为这碗红烧肉暴露了她曾是汉奸的身份。民警带走了张桂花，她再一次失去了她平静的生活。只不过第一次是日军的恶行，第二次却是她迎来了迟到的对于她的制裁，终是要为她曾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张桂花可怜吗？确实可怜，辗转流离，失去丈夫。张桂花可恶吗？确实可恶，卖国求荣，倒卖鸦片，欺压百姓。人不是单纯的二元体，非黑即白，她可怜可恨，做对过做错过，贪婪冷漠机警行善……
"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文/刘白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