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公元前213年，已完成統一天下的秦始皇迫切需要帝國的各種“軟件”也實現簡化統一，企圖用絕對權力絕對控制每一個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秦帝國萬世無窮。
於是李斯向秦始皇提議：“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史記•秦始皇本紀）
聰明絕頂的李斯很清楚他的主子想要什麼，秦始皇迫切需要一個“輿論防火牆”來對付反對者的聲浪，子民們越是無腦越利於統治。如果石頭可以奴化，估計秦始皇也不會放過。
李斯的提議很合秦始皇這位獨裁者的胃口，於是荒謬黑暗的“焚書坑儒”事件出現了：凡是秦記以外的史書，不是掌管文史典籍的官員所藏的詩、書、百家語全部燒掉，只准留下醫藥、卜筮等書。
這場文化大浩劫使得許多先秦的文獻古籍永遠地消失在歷史的煙塵裡。
這是一場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閹割，幕後推手就是這位精神閹人——李斯。秦帝國的金戈鐵馬赫赫揚揚地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年。讓我們透過時光的遠景鏡頭，撥開板結的歷史泥土，去直視一下李斯這位精神閹人的靈魂。
01
米倉鼠
李斯出生在戰國末年的楚國。他沒有一個華麗的出生，年輕時只是一介平民，曾經當過楚國上蔡縣的一名文書小吏。
《史記•李斯列傳》記載了李斯當小吏時的一件事，從中可以對李斯的人格窺見一斑。
電視劇《楚漢傳奇》劇照
有一次，李斯看到廁所裡的老鼠又瘦又髒，遇到人來立刻驚慌逃走。但李斯卻發現米倉裡的老鼠個個又大又肥，看到人來也不逃走，照樣在米倉裡大快朵頤。
李斯見此情景大為感慨：“一個人有沒有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樣，是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於是李斯辭去小吏，到荀子門下學習帝王之術。
或許冥冥之中已有所暗示，李斯——這個未來的非凡人物——將成為一隻肥碩的米蒼鼠。
同李斯一起在荀子門下學習的還有另一個大名鼎鼎的人——法家代表人韓非子。這位把法家理論推向極端的人物，與李斯一樣，強烈地追求天下統一，天下人的思想也必須統一。
幾年之後李斯覺得學得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地投奔秦國。因為他發現只有這個來自西北的虎狼之國才能匹配自己鷹隼般的雄心，可以在那片土地上實現自己的夢想。
其實當時一些有識之士已經看出這個虎狼之國雖然威風八面所向披靡，但它缺乏長效治理國家的柔性手段，缺少潤滑劑，可是急功近利迫切渴望成為米倉鼠的李斯是看不到這些的。
02
自我閹割
李斯首先成為呂不韋的門客，苦苦等待了幾年後李斯終於得到與秦始皇見面的機會。於是李斯將心中已修改N遍的治國方略向這位超級獨裁者和盤托出，主題只有一個——秦國必須要成為大帝國，而且這個使命只能依靠你嬴政來完成。
內心戈戟森嚴的秦始皇聽到李斯這一席話後如沐春風，直恨相逢太晚。於是，一場空前絕後的二人轉大演出徐徐拉開了帷幕。站在幽暗之處的歷史老人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嘴角露出冷冷微笑。
李斯從長史（類似秘書長）起步，靠才識能力一步步爬上廷尉（最高司法長官）的位置。他在秦帝國這架寒光凜冽的機器裡縱橫捭闔，迅猛成長。
此時發生了一起間諜案。韓國自知不是秦國對手，遲早要被對方侵吞，於是韓王派遣一名叫鄭國的間諜去秦始皇那裡遊說，鼓動他興修大型水利工程。韓王的真實目的是為了拖垮秦帝國的經濟，延緩其東征的步伐。
後來事情敗露。向來對外來客夙懷怨恨的秦宗室藉機攛掇秦始皇把外來人都趕走，李斯是楚國人，自然也包括在裡面。
電視劇《楚漢傳奇》劇照
此刻李斯表現出了他過人的才華和膽識。他不抱怨也沒捲鋪蓋走人，而是向秦始皇呈上一份大氣磅礴的《諫逐客書》，從國家立場和國際形式等角度闡明國門開放的重要性，打動了鐵石心腸的秦始皇，使其撤銷原先的政策。
李斯又向秦始皇獻計：對各諸侯國的名士或用重金賄賂、或用利劍刺殺。這種恩威並舉的計策可以離間君臣，然後秦國發兵征伐。
秦始皇依李斯計僅用了十年時間就滅了六國，實現了天下統一。
統一天下後秦始皇迫切需要一個“輿論防火牆”來應對各種“雜音”，他要對天下人的思想斬草除根。
獻媚是獻媚者的通行證，李斯不失時機地獻上“焚書坑儒”的提議，於是歷史上黑暗的一頁翻開了。
迷戀暴力的秦始皇想要打造一個超級穩定的帝國。“焚書坑儒”是一場對傳統文化的閹割，對天下人的精神閹割，導演是秦始皇，編劇是李斯。
秦始皇需要狠毒，李斯就會奉獻足夠水平的狠毒。李斯想成為帝王手中那把閹割天下的手術刀，那就先要徹底閹割自我，閹割掉自己的良知。
不久，李斯晉升為丞相。這隻閹割了良知的米倉鼠終於實現了自己的人生抱負。
03
窮途末路
位極人臣的李斯家族過上了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生活。幾個兒子皆身居高位，女兒們也個個嫁入皇族。史料記載李斯的兒子李由回咸陽度假時前來拜見的車馬數以千計。
公元前210年7月，秦始皇在巡遊途中意外早逝。趙高是秦始皇二公子胡亥的老師，秦始皇的遺詔是立大公子扶蘇為接班人。趙高為自己的榮華富貴必須立胡亥為接班人。
電視劇《楚漢傳奇》劇照
於是這位史上頭號奸臣的趙高以非常手段和膽量篡改了遺詔，逼死扶蘇，立胡亥為帝。
施行這個陰謀趙高沒辦法不繞開身為丞相的李斯。趙高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他了解李斯，知道李斯心中最在意的是榮華富貴。
於是趙高勸說李斯：如果扶蘇當上皇帝，他肯定是倚重蒙恬而不是你李斯的。如果除掉扶蘇，把昏庸的胡亥坐上皇位，那我們兩人就可以幕後操縱他，這樣我們的子孫可以世代享受榮華富貴。
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李斯屈服了，他忘了一山容不下二虎的古訓，惡毒如趙高豈能容得下你李斯手執權力的寶劍。
血腥的宮廷大屠殺開始了：扶蘇自殺，帝國的軍事砥柱蒙恬、蒙毅兄弟皆被逼自殺，秦王廷裡流血漂櫓。
在這場鬧劇中李斯並沒有袖手旁觀，而是也積極投身進裡面。為了獻媚邀寵，李斯向胡亥呈上歷史上最無恥的《上督責書》，鼓動胡亥對大臣要嚴督深查，自身追求窮奢極欲。
此時李斯早已忘記了江山社，良知、道德和人性等也已消失得一乾二淨。黑暗的靈魂必然產生罪惡的行徑，李斯在精神上已徹底自宮。
趙高為進一步控制胡亥需要除掉李斯。他找了個藉口，對胡亥說李斯與兒子李由謀反。《史記》記載李斯被打了一千多下後終於屈打成招，承認自己謀反。
在獄中，李斯仍對胡亥抱有一絲幻想，寫了封信給他，詳細述說自己的功勞和忠誠。這封信文采斐然聲情並茂，可是趙高怎麼可能會讓胡亥看到這封信呢？
李斯無恥，趙高比他更無恥；李斯狠毒，趙高比他更狠毒。最終，李斯被腰斬於咸陽，並夷三族。這場驚心動魄的宮廷鬥爭權力猛獸李斯完敗給權力恐龍趙高。
不知李斯臨死前有沒有想起過自己的老同學韓非子？因為他也是用差不多的手段親手毒死韓非子的。
當年秦始皇看到韓非子的著作後很想見他一面，因為韓非子的思想庫裡充滿了秦始皇所需要的彈藥火石。
韓王聽說此事後害怕秦國以此為藉口攻打韓國，立即將韓非子送到秦國。
李斯知道論才華自己不及韓非子，十分擔心秦始皇重用韓非子自己受冷落，於是他向秦始皇講了韓非子不少壞話，進行造謠汙衊。
秦始皇輕信李斯，下令除掉韓非子。在獄中韓非子想上書申辯，李斯不肯，最後韓非子吃了李斯送來的毒藥後暴斃而亡。
04
黃犬之嘆
《史記•李斯列傳》記載了李斯臨刑前悲慘一幕：李斯對兒子說我想再和你牽著黃狗，一起出上蔡東門去打野兔，這還能辦得到嗎？（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說完父子兩人抱頭痛哭。
電視劇《楚漢傳奇》劇照
李斯死了，連累三族成灰。這隻曾經飛黃騰達的雄鷹最終卻成了一隻斷線的風箏。他背叛老師，辜負先帝，妒殺同學，先秦的燦爛文化斷送在他和那位暴君的手裡。一個慣於用暴力和無恥迫害他人的人，那些手段遲早也會以更加無情更加殘酷的方式加在他的頭上。
李斯原本是一個擁有橫絕才華和巨大能量的士人。但他太渴望能成為一隻幸福的米倉鼠。靠著一步步的奮鬥，李斯從一隻醜小鴨華麗轉身成一隻白天鵝，但也付出了精神自宮和肉體滅亡的慘痛代價。
悲劇李斯像一個黑色路標一樣矗立在深沉廣闊的歷史深處。耀眼的榮華，轉瞬間便是江山日暮，寒鴉夜啼，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乾淨。
作者：倪志峰，熱愛寫作和酷跑，喜歡用文字記錄心靈的軌跡
文章圖片來源：電視劇《楚漢傳奇》劇照
閱讀更多 世界華人週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