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军:汉字与古代战争

王立军:汉字与古代战争

文 / 王立军 张翼飞

《左传•成公十三年》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是祭祀,戎是军事。意思是说,国家的大事,在于祭祀和军事。可见,自古以来,战争就在国家的各项事务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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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斗 小篆斗

其实,在真正意义的“战争”出现之前,各式各样的争斗早就存在了。这些争斗可能发生在个人与个人之间,也可能发生在小规模的群体与群体之间。由于当时还没有发明武器,争斗的方式大多表现为徒手搏斗。争斗的“斗”的古文字字形,很形象地将这样的场景记录了下来。“斗”字繁体字作“鬥”,在甲骨文字形中,左右分别像两个人形,他们都头发上竖,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说明两人正在为某事生气恼怒,以至于互相伸手撕抓对方的头发,扭打在一起,很像现在的女孩打架。这就是当时徒手相搏的情形。所以现代文字学家叶玉森认为:“古鬥字象怒发相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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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单 金文单 小篆战 古隶战

随着部落的形成和武器的发明,小规模的徒手相搏的争斗,便逐渐演化为规模相对较大的战争。战争必然有武器,所以“战”的字形本来就是由两种武器组合而成。“战”繁体为“戰”,《说文解字》说:“戰,斗也。从戈,單声。”这里许慎把“戰”解释为形声字,说“戈”是其表义部件,“單”是其表音部件。其实,这里的“單”并不仅仅表示读音,它也跟“戰”字的意义有密切的关系。单在甲骨文中,是一种捕猎工具,就是绑有石块的树杈。后来,在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中,这种本来只用于捕猎的工具,也被用于人类之间的相互攻击了。这样“單”也就成了原始状态的战争武器。春秋时期的鲁公伐䣄钟中,有一句“攻战无敌”的铭文,其中的“战”字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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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單”字。这说明,战争的“戰”字最初并没有右边的部件“戈”,“單”字就是“戰”字的早期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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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戈 金文戈 小篆戈

随着金属冶炼技术的发明,战争的武器得到了很好的改进,金属制作的武器被大量使用,如戈、戟、矛、戚、钺等等,其中以“戈”最为常见。“戈”在甲骨文中,像一个长柄的兵器。戈可以刺、可以砍、可以削、可以钩,杀伤力很大,是古代很常见的一种兵器,一些反映古代战争题材的影视作品常常可以见到它,如电影《赤壁》中,便完美地展示了戈的作用。“戈”类金属武器的出现,使得原始状态的战争武器“單”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这时,如果再把战争的“戰”写作“單”,就有些形不符实了,于是人们就在“單”的基础上增添了部件“戈”,从而形成了新的“戰”字,使得战争武器的变化在“戰”的字形中得到了反映。这是汉字的表意性质促使汉字形体变化的一个典型例子。从出土的古文字材料来看,睡虎地秦简中就出现了增添“戈”的“戰”字,从“單”字到“戰”字的发展过程,体现了古代战争武器的逐步发展。可以想见,武器改进了,战争的杀伤力和激烈程度也在逐渐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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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鼓 金文鼓 小篆鼓

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升级,投入战争的兵力也会逐渐加大。此时,对于战争的指挥者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在战场上让军队接收到自己的指令,使军队进退有节,从而争取战争的胜利。《孙子兵法》引《军政》说:“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因为战场上车隆马啸,一旦开战,兵器交撞,人声鼎沸,这时指挥者即便便有再大的嗓门,也难以让部下听清自己的指令,于是便使用金、鼓来发号使令。其中“金”是撤退的信号,即所谓的“鸣金收兵”;“鼓”是进攻的信号,即所谓的“击鼓进军”。

关于鼓的起源,有这样一个传说:“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见《史记》)据说蚩尤有八十一个兄弟,他们全是兽身人语,铜头铁额,吃的是沙石,凶恶无比,并且他们还能制造刀戟弓弩各种各样的兵器。(见《史记正义》)黄帝与蚩尤的战争刚开始时,黄帝部族总是吃败仗。为了振奋军威,黄帝决定制作一种会发声的“鼓”来鼓舞士气。他打听到东海中有一座流波山,山上住着一头怪兽,叫“夔”,它吼叫的声音就像打雷一样。黄帝派人把夔捉来,把它的皮剥下来做鼓面,又派人将雷泽中的雷兽捉来,从它身上抽出一根最大的骨头当鼓槌。这夔皮鼓一敲,便能震响五百里。(见《山海经》)正是这夔皮鼓的作用,使得黄帝部族军威大振,最终战胜了蚩尤率领的九黎族,并杀掉了蚩尤。从此以后,凡是打仗,都少不了要敲击战鼓。

“鼓”字甲骨文、金文,像手持鼓槌击鼓之形。左边像鼓的部件包括三个部分,中间像鼓面,上面是鼓的饰物,下面是鼓架。其中像鼓面的部分金文写得很圆、很象形,但甲骨文有时却写成了四方形。那么,是不是说金文时代的鼓面是圆的,而甲骨文时代的鼓面是方的呢?答案是否定的。甲骨文是用刀刻在龟甲或兽骨上的,龟甲兽骨十分坚硬,刻写的难度可想而知,特别是遇到圆形的东西,实在无法刻圆,只好刻成方形或多边形,就连甲骨文的太阳,也常被刻成四边形或者五边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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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彭 甲骨文彭 金文彭 小篆彭

与“鼓”相关的还有“彭”字。我们现在经常用“嘭嘭嘭”来形容击鼓时发出的响声。其实,“嘭”字是个后起形声字,本来只写作“彭”,因为表示响声的字常加“口”旁,所以后来“彭”字也加上“口”旁,变成了“嘭”。《说文解字》认为不加“口”的“彭”也是个形声字:“彭,鼓声也。从壴彡声。”但是,“彡”的声音与“彭”相去甚远,把“彡”说成是声符实在有些勉强。宋代徐铉给《说文解字》作注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按照当时的规矩,他是不能反对许慎的,而只能想尽办法替许慎打圆场。于是,想来想去,他发现“形”字中也有部件“彡”,而“形”的读音与“彭”比较接近,所以他说:“当从‘形’省乃得声”。意思是说,“彭”中的“彡”是“形”字的省写,所谓“从壴彡声”可能是从“壴”、“形”声。这样的解释未免过于迂曲。考察“彭”字的甲骨文字形,是在“壴”(像鼓之形的部分)的周围加上小点,这些小点的数量并不只是三个,有时候还写作五个,甚至还分布在鼓的两侧,这说明它们肯定不是“彡”字,更不是什么“形”省声,而是象征击鼓时所发出的激越的鼓声。在现代漫画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漫画家在画声音时,有时就采取这种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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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聝 小篆聝 小篆或体

古代战争,以杀敌的多少来计功。但如何计算杀敌的数量,却是一个难题。如果杀了一个敌人就把尸体背回来,那肯定是不现实的;如果把敌人的头颅割下来作为计数的依据,杀敌少了还可以,如果杀得多了,背着那么多人头又如何继续作战?后来古人想到一个巧妙的办法,规定杀了一个敌人,就把他的左耳朵割下来,以此来代表杀敌的数量。耳朵体积小、重量轻,很方便携带,不会对作战造成多大影响,所以这一方法在当时战争中被普遍使用。这种做法在古代文献中常用“聝”字表示。《说文解字》说:“聝,军战断耳也。《春秋传》曰:‘以为俘聝’。从耳,或声。馘,聝或从首。”“聝”字的义符是“耳”,所谓“军战断耳”,就是在战争中将敌人的耳朵割下。此字甲骨文从戈从耳,正象以戈割耳形。甲骨文是个会意字,后来以“或”代替了“戈”之后,此字便变成了形声字“聝”。按照《说文》的解释,“聝”字还可以写作“馘”,古代文献中也确实有“馘”的写法。如《左传·宣公二年》:“俘二百五十人,馘百人。”《左传·僖公二十二年》:“楚子使师缙示之俘馘。”均写作“馘”。汉代杜预注说:“俘,所得囚。馘,所截耳。”唐代孔颖达解释得更为明白:“俘者,生执囚之;馘者,杀其人、截取其左耳,欲以计功也。”可见,“馘”和“聝”的意义确实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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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取 金文取 小篆取

此外,还有一个字和“聝”的构意相同,即获取的“取”字。“取”字现在可以用来表示获取任何东西,但最初它也是专指割取左耳的,其甲骨文字形非常形象地印证了这一点。商承祚先生说:“此字正像以手割耳之形。谊与馘同。”他认为“取”字构形所体现的意义正与“馘”字相同。其实,最初杀敌以计功是割哪边的耳朵都可以的。但由于这样做很容易让人钻空子,如果杀了一个敌人把两个耳朵都割下来,岂不是冒领了战功!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后来便明确规定,只有割取左耳才算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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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王立军,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师大文学院党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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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董京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章黄国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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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

书院中国文化发展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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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汉语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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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画家:黄亭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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