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慧長老修行證道,弘法濟世的一生

淨慧長老修行證道,弘法濟世的一生

淨慧法師(1916-2001),現代高僧大德。單字寬,俗名樓明達,小名根發,浙江象山石浦鎮人。從1932年在天台山國清寺受具足戒起,從此在寺內共修持70年,任維那。

法師出生於一個虔信佛教的家庭。母親懷他的時候,就不吃葷腥,是“胎裡素”。法師小時候就深具慧根,自幼隨母茹素燒香禮佛,敬信三寶,懷出世之志。

14歲那年,法師投蘇州八塔寺,禮授松法師的徒弟黃岩多福寺從參法師座下披剃,法名“淨慧”。旋至蘇州報恩寺為茶役。1931年,又返石浦西龍庵潛修。翌年2月,至天台山國清寺受具足戒,正式成為一名臺宗僧人,那一年淨慧16歲。當時,臺宗名宿靜權大法師正在國清寺創建天台山佛學研究社,淨慧得以親近靜權大法師,受其親炙,研習天台教觀,並隨侍協助靜公創建天台宗佛學研究社,使之解行精進。1941年慧蓮和尚請為國清寺副講。期間習天台教觀及《妙法蓮華經》、《楞嚴經》、《地藏經》、《阿彌陀經》等經。深得“教宗天台,行歸淨土”之旨,乃篤信淨土、專念彌陀。

1957年赴北京中國佛學院(首屆)深造,系統學習天台教觀和佛教知識。三年學成歸寺,1959年回國清寺至1968年期間,歷任副講、主講、修持股長等職,被澹雲和尚請為首座,為主講法師。1984年,為培育僧才,國清寺恢復天台佛學研究社,師以古稀之年任主講。法師幾乎每天堅持在妙法堂講經,並於每年七月的佛歡喜日,宣講《盂蘭盆經》。

淨慧法師以《妙法蓮華經》中的常不輕菩薩為榜樣,視一切眾生為佛,特別重視自身的修持實踐。在北京中國佛學院學習時,課餘時間,他巧把塵勞作佛事,自願發心,每天打掃學院廁所。在國清寺教育僧才時,他身教重於言教,經常教導學僧要先學會做人。”

淨慧老法師年青時即訥於言、慎於事,中年以後,更是虔誠禮誦、闡講《妙法蓮華經》、《楞嚴經》、《地藏經》、《阿彌陀經》等法門典籍。教依天台,行歸淨土,堅持弘宗演教、臺淨雙修。他解行並進,生活清苦,戒行嚴謹,廣行佈施無論貧賤,平時以節衣縮食所得經常普濟有情。他愛國愛教,作育僧才,上弘下化,助印佛教典籍,以啟群萌,醒悟眾生。他深得止觀之幽玄,閉門不出而潛修,晨昏苦切,無有懈怠。70餘年常在定中,為眾所欽仰,是臺宗耆宿,法門長老!

淨慧法師在少年時期,就愛好梵唄唱唸,除了學會五堂功課以外,特別精通《水陸儀規》。天台山佛教可唱誦的經文約95篇,其中贊偈類22篇、朝暮課誦39篇、懺類9篇、瑜伽焰口9篇、水陸法會16篇(含樂器曲牌)。但由於缺乏文字資料,在民國之前,天台山佛教音樂無明確傳承譜系。1932年(民國21年),淨慧法師根據寺內高僧和各寺大德的口傳內容,重新蒐集整理多種懺法,終於使唱誦又有新的傳承法系,延續至今。

淨慧法師在水陸、焰口和經懺唱誦中,經過幾十年的磨勵,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聽到過淨慧法師唱誦的人,都無不被他那無比清越純真的“童子音”所感動,在他的唱腔中沒有一絲雜音,充滿了清淨和慈悲,超凡脫俗,有如天籟。這是一種真正的出世梵音,會令人情不自禁地流下懺悔的眼淚。

淨慧法師以提攜後學、培養弘法人才為已任,堅持不懈講經說法,除了毫無保留地向年輕僧人傳授開座講經的儀式和說法的技巧外,並創造條件讓學僧上壇講經,自己旁聽講解。有時自己生病不能行走,就讓侍者抬著到妙法堂聽學僧講經,然後進行剖析和引導。有一次,由於寺裡事務繁忙,只有一二個學僧來聽講,淨慧法師仍然照常開課,認真講授。他說,只要有一個學僧來聽課,我就要堅持上課,培養佛教人才是老僧的責任。

臨終前,老法師仍念念不忘弘法利生,在彌留之際,他還對身邊的人說:“我要去妙法堂講經、我要去妙法堂講經……”

淨慧法師身材瘦小,清靜慈祥。由於長期縮衣節食,晨昏苦修,加上文革期間的摧殘,落下了嚴重的胃病。1996年又不慎致跌,幾乎半身不遂。但是病魔絲毫不能動搖他修學的道心,他將病痛作錘鍊,內心安然受用,勇猛精進,每天不僅堅持講經弘法,還堅持上殿過堂,參加早晚功課,主持寺內法事。做功課時淨慧法師是主法,在大殿上領眾禮佛繞念。他披著袈裟,微微躬著腰在前面一步一步地走,整個大殿顯得莊嚴肅穆。後來年高體弱,行動不便之時,他還請侍者攙扶著領眾繞佛,實在走不動時,就倚著大殿的柱子稍息一會。國清寺住持可明大和尚及全寺執事多次勸他不必隨眾,而他仍然一如既往。

還有一個雷打不動的法事,淨慧法師一直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那就是“放蒙山”。 “放蒙山”即蒙山施食,通過誦蒙山施食文、持誦真言,運心作觀,施食於鬼神、餓鬼等六道眾生。他曾發願:只要住世一天,就要主持放一堂蒙山與六道眾生結緣。淨慧法師每天晚上堅持在妙法堂放蒙山,領眾唱誦經文。有時候,他為了培養後學,就放手讓弟子領唱,自己在那裡打坐了。放一堂蒙山需要兩個小時,侍者們見他一直紋絲不動,以為他坐化了,很驚慌地上去一看,才發現老和尚是入定了。“叮”一聲引磬,又回娑婆世界。

淨慧法師大慈大悲,他的平等理念和忍辱功夫一直為人稱道。他視一切眾生為佛,無論貧富貴賤,一視同仁,一樣地禮敬和關切。在他晚年時,他的聲望日隆,前來皈依的四方弟子數以萬計。每天都有一批批紛至沓來的信眾拜訪他,他有求必應,不顧自己年事已高,身體虛弱,都不厭其煩地一一接待。不管你是達官貴人還是平頭百姓,無論你是帶著禮物還是空手而來,他一視同仁,一樣地勸你戒殺、唸佛、放生,多行善事。臨別時,一樣地要回贈你一袋佛書,讓你學佛,一些糕點水果,讓你在路途中充飢解渴。

淨慧法師對每個人都恭敬有禮,每經一事,必向人口唸“阿彌陀佛”,合掌致意。令人稱奇的是,即使對自己身邊的徒弟,他都恭敬合掌,並以“法師”尊稱。

皈依弟子數以萬計,見有來訪者,必勸以戒殺、唸佛、放生,多行善事。畢生嚴以律己,生活清苦,凡有供養多用於弘化慈善之事。

淨慧系浙江省佛教協會常務理事,台州市佛教協會名譽會長。 2001年12月30日16時30分(阿彌陀佛聖誕前一天),法師於天台山國清寺安詳示寂,世壽八十六,法臘七十二。往生後坐在佛龕裡,整個身體縮得很小,頭泛著亮光,臉上一絲皺紋都沒有,像活人一樣。老法師肉身入塔,靈塔立於寺前山。

在老法師的追悼迴向法會上,成千上萬的四方信眾和弟子都趕赴臺宗祖庭國清寺為老法師送行。國清寺住持可明大和尚在悼詞中說:“今天,我們會聚一堂,深切悼念德高望重的淨慧老法師,緬懷他一生為弘揚天台教觀,對天台山佛教及至中國佛教天台宗所作的不朽業績。”浙江省佛教協會的一幅輓聯高度概括了淨慧老法師的一生貢獻:“利生為事業功歸社會,弘法是家務望重宗門。”

淨慧法師教依天台,行歸淨土,堅持弘宗演教、臺淨雙修。他的一生,就是修行證道,弘法濟世的一生。他從16歲進國清寺受具足戒,至86歲舍報西歸,這70年間除了赴北京中國佛學院深造3年外,幾乎是足不出山門,每天青燈黃卷,晨昏苦切,以證佛道。在中國佛教界,國清寺淨慧法師的德行是有口皆碑的。

傳喜法師講淨慧老法師的修為:

師父(悟道老和尚)後來才秘密地跟我說,他以前曾和淨慧老法師,在靜權老法師那裡做侍者,做了十幾年。淨慧老法師三十多歲就證得了“唸佛三昧”。證得唸佛三昧有什麼瑞相嗎?我們常人晚上看不到東西,伸手不見五指。證得唸佛三昧,可以看到一片紅光充滿世界,整個宇宙是阿彌陀佛的光明。阿彌陀佛在密宗裡是紅光,顯宗修道證道的,也可以證到紅光。

淨慧老法師跟我師父說:我想往生了,我想去極樂世界了。師父就跟他說:不可以走。你要留在這個世界,和眾生結緣,帶有緣眾生一起往生。那個時候淨慧老法師只有30多歲,就證得了。為什麼?他們在師父身邊兢兢業業,夜不倒單,日中一食。我們師父託缽日中一食18年,誦《妙法蓮華經》3000多部,其他經典還有很多。他們這些和尚,我看這個世界上,好像都不知道他們是寶貝。

淨慧老法師年紀還沒到70歲的時候,有一次在國清寺走路,突然有一個人,跑上來就打他一大嘴巴子,打完了指著老法師鼻子罵:“你這個出家人,為什麼要帶走我老婆?!”淨慧老法師被人打了,很多人都圍著看。老法師看著那個人笑笑,唸了句阿彌陀佛,說:“你啊!有沒有看錯人啊”!有時候這是化現。不通過他來打,別人不知道這個老法師功夫有多深。這個人一看,認錯了,趕快跪下來磕頭懺悔:對不起,對不起。這個事情傳出來,大家知道,這個老和尚功夫非常了得。這是我在師父身邊才能聽到的故事。

他早早就證得了唸佛三昧,他一直不出山門60多年。到60歲,才開始收皈依弟子。結果收了好幾十萬,86歲的時候,坐在那裡安詳往生。不單密宗裡面,修得人可以縮小,在顯宗裡我也看到了,這就是淨慧老法師。他圓寂的時候,身體縮得很小,頭縮得很小,但是非常光亮,像活人一樣,坐在龕裡面。他老人家圓寂的時候我也在。

通過接觸這些,看到他們這些老法師,爐火純青的道力,卻沒有人去欣賞,沒有人知道。佛法這麼殊勝,我們人生就在生滅裡面轉,不生不滅的殊勝佛法不懂,可惜啊!這時候我真的想出家了。為什麼?聖教衰弱,眾生在苦海里,光光自己流淚還不行,還要讓大家都流淚,當時我強烈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按:所謂紅光者即非紅光是名紅光,不必執著。

明海法師追憶淨慧長老:

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師父(淨慧老和尚)的情景:一位老和尚從書桌上抬起頭,從容地轉過身,慈悲安詳,和藹可親。因為是冬天,他還戴著一頂毛線織的帽子。我好奇地想:怎麼和尚還戴帽子呢?我這樣才一動念,師父就隨手把帽子摘下來。我想:這老和尚一定有神通呢!

後來師父淡然地告訴我:他沒有神通。對他這話我總不信,便用心觀察,神通雖然沒有找到,卻發現了許多意味深長的妙處。

師父在北京的住處是一套三間相通的房子,中間一間是佛堂兼客廳,邊上一間是他的臥室兼書房,他日常每在這裡工作,如果有人拜訪,一轉身又可以接待客人。

師父的工作都要伏案去做:寫文章、改文章、校對稿樣、給信徒回信,他做起來都是一絲不苟,字跡從不潦草,標點符號清清楚楚。有一次我幫忙謄一份東西,他看了指出許多毛病:破折號應在兩格中間三分之二的地方,句號、逗號在方格左下角……我聽了慚愧萬分,平時還一直以為自己在這方面過了關呢!

我曾經想:做許多工作都和修行用功不妨礙,做師父這份案頭工作卻不好用功。你想:一邊寫文章,一邊唸佛或者觀心,那是不行的,文章一定寫不出來。有一次我拿這樣的問題問師父,他說:“看書就看書,寫文章就寫文章,一心一意,不起雜念,這就是修行。”

這話很平淡,我卻做不到,難就難在“一心一意”上。我的習慣,每每寫文章時惦記著打坐,打坐時又老想著文章該怎麼寫。總之是心裡總有一些和身口不相應的細微妄想流動,走路時不安心走路,吃飯時不安心吃飯,所謂“心不在焉”——心不在這裡,在哪裡呢?自己都覺察不出。

師父卻總是那樣專注,寫文章是這樣,吃飯是這樣,掃地是這樣。他在北京的生活是十分平常的:早起坐禪、掃地、打開水、到齋堂打飯、坐辦公室、改稿、校稿。理論起來可以說是弘法度眾生,師父做起來卻是如此平實、安詳,本地風光、自自然然。他掃地時是那樣從容不迫,心無旁騖,彷彿世界上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他要我們學會掃地,認認真真,一絲不苟,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無有間斷,能做到這一點,就能成就大的道業,就能振作佛法的教運……

當然,師父要是有條件一直專注於案頭工作也好,事實是他的工作經常被前來拜訪的信徒打斷。有的是修行遇到問題要請教,也有的剛接觸佛教,還有的是工作、生活不順心,請師父解憂。來的人有學生、工人,有家庭婦女,有時一家夫婦帶著孩子一起來。

這時候,師父就得放下手頭的工作,接待這些來訪者。和他們講佛法、聊家常、解答疑難,話語從容平實,卻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人們圍著他,像冬天裡圍著一盆火,捨不得離開。

等來訪者一走,師父又回到書桌旁,拿起了筆。

這樣的情形見多了,我終於感覺到:師父如是的行持中大有“文章”在。首先我自己做不到。換了我,寫文章到精彩處,有人打斷,心裡會生煩惱;而談話結束後,心又不容易收回,一定還掛記著剛才的談話。師父卻兩無妨礙,他放下案頭的書、筆,接待來客,給人的印象他剛才什麼都沒幹,專門等你來拜訪呢,所 以才那樣精神飽滿,光彩照人;等人一走,他又繼續他的工作,彷彿一直如此,沒有中斷。

此中有“真意”。我揣摩了很長時間,後來師父說:要活在當下。我才有點恍然了。活在當下,也就是斬斷過去、現在、未來三際而安住於現前清淨明覺的一念。這種安住等於無住。因為就此當下一念通於過去、現在和未來而成為永恆。

《華嚴經》上說:“三世所有一切劫,為一念際我皆入。”這個入於三世的一念既在三世中又在三世外,它是既存在又超越的。賣點心的婆子喝問德山要點哪個心時,德山就被束縛在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的囚籠裡而打失了當下一念。

活在當下,也就是安心於當下。能安心於當下也就能安心於時時處處。古代的禪德“飢來吃飯困來眠”,“無處青山不道場”,就是這個道理。

師父因為總能活在當下,所以他總顯得那樣自在灑脫,處理問題應付裕如,不費一些思索,純為現時境界。不管是作文還是講開示他都是信手拈來,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我想這大概就是《六祖壇經》上所說的“定慧等持”吧。

我有不愛整潔的習慣,這個習慣是過去長期的學生生活養成的,師父幾次批評我,我卻進步不大。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師父則不然,他周圍的環境總是整整齊齊,乾乾淨淨,而且他走到哪裡就把清潔和秩序帶到哪裡。他常給我念叨:“虛雲老和尚了不起,雖然行頭陀行、穿百衲,但他的衣服卻總是乾乾淨淨的,他的案頭、禪榻總是整齊潔淨的。”

起初,對他的話我一直漠然淡然,後來才慢慢領會:這也是修行。

柏林禪寺是一座千年古剎,歷史的風暴卻使它成為一片廢墟。我們最初來到這裡時,只有幾棵古柏、一座佛塔還使人能依稀辨出這是一座古寺,一切又得重新開始。

師父成了設計師。這兒修什麼,那兒建什麼,全部都由他親自擘劃,所有工程的圖紙他都要親自過目,並提出意見。有時他帶著我們在寺裡四處巡視,向我們描述他的復興藍圖,成竹在胸,運籌帷幄。每次回寺,即使是深夜,他也要去查看建築工程的進展,有時冷不丁他就會挑出毛病,使承包工程的工頭提心吊膽。

最奇的要算趙州禪師塔院的修建。師父在塔前的一片亂草地上劃出一個範圍修築院牆。工人在下牆基時竟觸到古牆的遺蹟,當地的老人說:過去塔院的圍牆就在這裡。竟是無心合古!

經過這兩年的努力,到現在一座初具規模的梵剎平地而起。就像整理一間凌亂的屋子一樣,師父把這一廢墟整理得清淨莊嚴。

現在我相信這兩件事是不二的。你只有能淨化一間屋子,才能淨化一座寺院,乃至一個社會,一個娑婆世界,而這種淨化源出於我們身心的淨化。

所以師父告誡我們:“依報和正報是不二的。”我感受到他對環境的調整與改變像是出自一種本能,完全是自自然然的,好像無形中有一種光芒從他清淨的身心輻射出來,驅除了雜亂,帶來了和諧。

他的這種影響力不僅限於環境,對人也是一樣。和他在一起,你會感覺寧靜、祥和,心裡很清淨,沒有雜念。

師父說:“我們每個人都要成就自己的淨土。”是啊,求生西方淨土的人要先完成自我的淨化,不能把娑婆世界的壞習性帶到淨土去。

師父談起復興柏林寺的因緣,既屬偶然,又像是必然。1987年10月,師父受中國佛教協會委派,陪同“日中友好臨黃協會”訪華團參拜趙州塔,目睹古寺頹敝,一片蔓草荒煙,他潸然淚下。後來他告訴我們:“年輕時親近虛雲老和尚,隨侍身邊,老人經常講趙州和尚的公案,腦子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來到這裡,看到一代大禪師的道場如此破敗不堪,觸動了感情。”

1990年農曆十月初一日,普光明殿大佛在露天安座,風雨交加中萬眾騰歡。師父見此情景,老淚滂沱。

1991年冬,修復中的柏林寺舉辦了第一次佛七。居士們離寺時都戀戀不捨,有的淚流滿面。他們說:這裡溫暖得像自己的家。師父的眼裡閃著淚光。

1993年,在柏林寺南邊一個清淨幽雅的小院子裡,師父為我們一位短期閉關的師兄啟關。當他說完四句偈語後,熱淚奪眶而出。

師父說:“我每次看到你們這些弟子,都想流淚。”

師父的眼淚真多!

提婆菩薩在《大丈夫論》中說:菩薩在三種時候墮淚:

“一者見修功德人,以愛敬故,為之墮淚;二者見苦惱眾生無功德者,以悲愍故,為之墮淚;三者修大施時,悲喜踴躍,亦復墮淚。計菩薩墮淚已來,多四大海水。”

菩薩的淚從哪裡來呢?從悲心來。“菩薩悲心猶如雪聚,雪聚見日則皆融消,菩薩悲心見苦眾 生,悲心雪聚故眼中流淚。”

師父的眼淚和悲心想必已經積聚很久很久了吧。在佛教飽受摧殘的年月,他們是欲哭而無淚。僧人們被強迫返俗,被批鬥、被勞改。有的人因承受不了這種打擊而自尋短見,有的人則放棄了自己的信仰,剩下來的人便要忍受種種迫害和繁重的勞動。

有一次師父給我講起勞動改造的情形。數九寒冬,凌晨兩點起床,步行二十幾裡到工地挑土,到天黑收工,他有一陣子患浮腫,渾身無力,還得堅持幹。 中午休息的時候,他就找一個背風的地方,大草帽蓋住臉,盤腿打坐。“你那時想到過前途嗎?”出於文學的想象我這樣問他。“沒有什麼具體想法,但相信那樣的 現實只是暫時的。”

師父這一代僧人真是命運多舛。他們年富力強的歲月幾乎都消耗在那場劫難中,而當轉機出現,復興奄奄一息的佛教的重任又落在他們肩上。

經過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中國佛教百廢待舉,太需要人才了!師父必須以一當十地工作。

他要主編兩種刊物,主管河北省佛協,還要參與中國佛協的許多工作。至於柏林寺的復興他更是多方籌劃,慘淡經營。從化緣募捐,到規劃設計,圖紙的審查,工價的商定,還有與各種社會關係的周旋,寺內僧團的建設,法會的主持等等,這一切都是他的工作。他一年的很多時間都奔波在旅途中。

許多次回寺,因為事務忙,他都是夜間趕路,半夜到達,凌晨出現在大殿上,使我們大吃一驚。我曾經想:石家莊—北京一線的火車,在中國這麼多人中,可能只有我師父坐得最多了,因為他平均兩星期就要往返一次。

不管事情多麼忙,師父像是長有千手千眼,應付自如。他休息的時間那麼少,卻總是一身灑脫,神采奕奕。有時他也會嘲笑我們年輕人不如他精力好。我想,我們缺乏的主要不是精力,而是他那片似海的悲心。須知,這才是他能量的源泉啊!

一個冬天的下午,在北京師父的住處,師父與我和一位四川的陳先生談起虛雲和尚那張低首蹙眉的照片。陳先生說:“這張像,很煩惱的樣子。”師父說:“不是煩惱,是憂患。”我怦然心動。師父接著說:“我們都能像虛老一樣,有憂患意識,佛教就有望了,我們個人的修行就能有所成就。”

有誰能理解禪者的憂患呢?我們選擇禪時都只注意了禪的喜悅和超脫,卻忽略了禪的艱難、禪者的承擔。

禪宗初祖迦葉尊者以苦行著稱。連佛陀都為老迦葉擔心,怕他吃不消,勸他放鬆些,可他卻依然如此。最後在靈山會上,世尊拈花,眾皆惑然,惟迦葉尊者莞爾一笑。這一笑後面有多少艱辛!

六祖慧能大師為傳佛心印,先是磨房碾米,得法後又混跡獵人隊伍13年,屢被險難。

近代虛雲老和尚住世一百二十年,為振救衰頹的教運,他東奔西忙,歷經九磨十難!

師父說:“不要談玄說妙,要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

我漸漸明白:禪這個概念是多麼沉重,而用生命去實證禪又是多麼艱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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