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泰斗周汝昌,連書法也是“大師級”?貴書法圈還有實話嗎

已故周汝昌老先生,是我一直很欽仰的一位學者。他是真有實學的讀書人。其道德其文章,與同時代名人比較,小德出入大節不虧,可允稱“君子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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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1918——2012,天津人,燕京大學畢業,西語系與中文系出身

他是津門出身的文化名角。在世時,就被一眾學者蜂擁尊奉為“紅學大師”。在當代紅學圈,他與無錫馮其庸向來並稱南北——雖然半個世紀以來,倆人爭長競短,疙疙瘩瘩,雅不相能。可在我看來,他最精擅最值得稱道的,還不是林歌薛舞、賈語甄言那套紅學,而是詩詞文章。

這位胡適高足、顧隨愛徒、黃裳至友,學問、詩詞、文章,是不肯讓前賢,也無於愧當世的。我念中學那會舊書攤買過一本《唐詩鑑賞辭典》,名流作者百號人,就偏愛他的賞析。他的文字,下筆辭秀,旁推交通,靈心善感,情意款洽,讓人心口兩服。這般才情,質之民國及以前學人,可能只是“文史足用”而已,可在當下稍可弄筆已足標異的斯文群體中,絕對是翹其秀髦,風雨一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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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周汝昌,因胡適賞識、提攜,偶然地走上了紅學之路

他的名著《紅樓夢新證》,我很早就亂讀;他旁及詩詞的一些論述,比如《詩詞賞會》諸集,更是芬芳脂馥,帶來的幽契默會之處也真是多。每讀他書,心情愉悅,也總要自愧不學。

他在世時,與同學葉嘉瑩,其實算海內最懂詩詞的學者。可惜就是有點曲高和寡,二人到“百家講壇”演講,大眾並不欣賞,心情是落寞的。


至於他的書法,我看很多時賢議論,都要急著捧為“大師級”了。比如田蘊章先生,鼓吹至多,說是一流的“瘦金體”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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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題字

周先生本人對自己書法也很自負,每自詡“解味道人”,予人高深莫測之狀。可說句實話,以周先生實績而論,不虛美不隱惡,不吹不黑,我以為不要說能夠屹然稱“大師”了,連能否充“書法家”還是個問題呢。

對於中國讀書人來說,民國前後,即周汝昌先生成長的那個時代,書法一道,“固分內事耳”,寫的有模有樣不是功夫,而是基本素養。周老先生的書作,雖然現在看來也算出色,可終究還說不上足以成“家”式的特出,實不過舊日文人學者漫然以筆墨自娛的狀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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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趙佶的“瘦金體”.《欲借、風霜二詩帖》紙本.33.2×63cm.現藏臺北故宮

周先生的字不是不好,而是說如也非得說是“書法家”,那民國叫得上名字的文人,幾乎遍地都是。有許多朋友,法螺猛吹,或有人情利益關係,或不免震於盛名,捧得有點離譜。富貴可以從眾為,名譽豈能虛譁獲,我們敬重一個人,不是非要吹噓他到全能才算護惜,那樣委實就是在敷衍讀者,也唐突逝者,是連善意都說不上的。

從現存部分書作,比如《詩紅墨翠-周汝昌詠紅手跡》上的諸多遺墨來看,周先生的功底確實可說是深的。他涉略極廣,體悟頗深,於米字、歐楷、魏碑等著意甚多,尤其是二王——他的字如此說是“瘦金體”,實質根底不如說是二王的變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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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與兄長周祜昌在北京——兄弟二人對《紅樓夢》都緣分太深

這種字,總體而言,文人字、學者書,拙樸意趣不乏創意,精神面貌上也是很有文化品位的。


若挑剔其字缺點,核心當缺在用功,甚至由於自負,不免師心自用,常常胡來,時有浮躁,毋庸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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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隨致弟子周汝昌書.落款時間為1942年5月19日

不為尊者諱,他的書作,文化浸潤是早融血液,很講究淵源來歷,可功底確實不夠。這是文人書法通病,氣質上韻高神足,可具體上又不免浮泛。看似筆筆到位,劃劃鼓立,字字飛動,可內裡的浮、滑、松、塌、蔫、走、敗之狀,是清楚可見的,根本不足為訓。

這真如閒來也寫寫字的名作家賈平凹所感嘆的,人的一生,志氣再高,其實也幹不了幾樣事情,幹啥都不過都在尋找自身一二位置而已。學有專攻,周汝昌論書法,還是不夠專業的,“大師”之帽,更是遠哉遙遙。

在我看來,周汝昌老先生的書論,其實要比他的書法優秀。這與他涉略廣有關。他博雅多才,橫通諸學,外語、唱戲、作詩、畫畫、論學,都是行家裡手,是真正的雜家。他與時下專意寫字的“書法專家”不同,書學的素養非一般人可及,是以談文論字,表達見解,常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觀點。這方面,我們這些人,多數真只能如《紅樓夢》第17回裡的“眾人”,道一聲“領教,妙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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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蘭亭秋夜錄》.早期手稿

從 梁歸智《周汝昌傳》可知,他自小就對書法興趣頗濃,於書法理論更是研習頗深。比如對二王筆法、對《蘭亭序》等書帖道道,他是很有發言權的。他晚年也寫過不少專談書法的文字,諸如《蘭亭秋夜錄》、《書法藝術答問》等作,那真有恢弘丕變之氣度。論點正否且不談,畢竟藝術評判太主觀,往往人言言殊,一準為難,但其治學之嚴、眼力之遠、立品之高、沉浸之久、發揮之勇,讀者諸君想必是有目共睹的。

可以說,他學養極富,眼光極高,很擅談書法,論筆說墨天雨散花,是很好的書學理論家。只是落在實踐,他確實稍弱,是不免露餡了的。總結起來,就是其字不錯,但跟同時代“書法家”比起來,還有不小距離。


因此,在我瞧來,單論其字,吹捧周先生的人,還不敢有求實之論;而周汝昌本人對自己書法的認識,還缺乏點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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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紀念館.匾額為其提攜的天津書法家田蘊章所題

這一點,閒扯瞎掰開了,有點像他最驕傲的紅學研究,滿以為是名山偉業,可不免有些自我估量不足。是的,他論態度,是真正的“紅學專家”,為了那部才子佳人小說《紅樓夢》,兀兀窮年了一輩子。去世前一晚,據說還叫喚女兒,希望起來給他的“新證”補充些條目,真有刳肝瀝血式的認真。

可實際上,我總覺得,他這類現當代紅學家,差不多一生都陷在走火入魔之中,猶如絕頂高手歐陽鋒,是以驚世的才情走入歧路不回頭。在他們這幫考據癖、索隱家的努力下,如今的《紅樓夢》,早已小說不是小說,盡整那些有的沒的,無非就是塊大產業,是名利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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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歲時與小他6歲的妻子毛淑仁結婚照

而所謂的紅學家,整天拉隊結私黨同伐異,往往呶呶不休幾萬字,連曹雪芹如廁要幾張草紙都考證出來了,就是半句不及《紅樓夢》的文學價值。好端端的《紅樓夢》,本不過一部驚才絕豔的小說,周汝昌馮其庸等紅學家,偏偏要耗盡一生跟猜謎一般隨心所欲地探佚,不斷衍生出各類奇談怪論。離題千里,也就謬以萬里。

如此紅學,早非學術,而是異化。相關研究著作,汗牛充棟,可實際對於讀者閱讀《紅樓夢》有啥意義呢?如此繁瑣到可怕和無聊的研究,除了誤人利己混前程,也乏益處。甚至可以斷言,曹公倘若在世,不但不會感謝他們,只要還要還之以白眼吧!俞平伯晚年,全盤否定了自己的紅學,晚年的胡適與人交流,但凡涉及《紅樓夢》他都會報以鄙夷態度,這些極端,不妨說是“始作俑者”們的有激而然、迷途知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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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學家俞平伯,1900—1990,祖籍浙江德清,生於蘇州

是以,如周先生此類紅學者,為學心態本身就有點非正常,又不過是“餘事作書家”,學餘去搞書法,僅據情理,恐怕也難有大成吧。


再論的迂遠一點,當代學術,很多研究長期過度意識型態化,是耽誤了不少事,更耽誤了很多人材。太多才智之士,在我自己總結的“四大俗學”,即紅學、魯學、國學等朝市之學上,枉拋心氣,浪費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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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所謂“紅學”,起於有力人物的倡導,鑿荒導途未必不善,到了後來,逐漸極端偏至,遂墮為一種荒唐學術,只是極少數人的啃飯之道。周汝昌老先生論學問、論才情、論書法、論作品,以他的積累和聰明,都本應有更好的貢獻,可惜就是被此等紅學拖累成了二流學者、不預流的書法家,我常以為最可嘆息。

他少年成名,年輕輕輕就成就巨大。不甘心失敗,是人之常情,可巨大的成就,也衍變成了包袱,棄之不能,至於逝去。我說這些,您可能會覺得我刻薄,是不自量力嗤點前賢,可我的內心,實為他及其整整一代學人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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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最後還需補充一句的是,評論周汝昌先生的書法,也需要點審慎。因我們所見,基本都是他進入晚年後的書跡。據說,他一直視力奇差,入老更同盲人,寫字差不多就是盲寫。既是盲寫,自然紕漏不少,不會太好。

總之,周汝昌老先生的一生,時日上荒於疾病、廢於遭遇的太多,學問也好、書法也罷,實際都是未盡之才,批評太多、太尖銳,未免原情不夠,也於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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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自己的銅像

紅學家中,我對他其實好感最多。而我說重話,不大客觀之外,囿於學力和本性,膚廓隔膜之論難免,厚誣矜張之責必有,這也是我最後需要特別告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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