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 舌尖上的记忆:玉米糁子

舌尖上的记忆:玉米糁子

周未,天气久阴初晴,娘从老家打来电话:让人捎了今年的新糁子,放你单位门房了。娘捎来的是新碾的玉米糁子,装得满满的白布口袋蹾在门房角落里,矮笃笃胖墩墩的,像个害羞的乡下娃娃。

舌尖上的记忆:玉米糁子

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是一碗碗糁子粥喂养了我的童年。而现在,绝大多数城里人对玉米糁子这类粗粮已很少问津,偶尔吃回糁子粥也是为了给填惯了鸡鸭鱼肉的肠胃除除腻儿。每年秋收后不久,母亲就会捎来一口袋玉米糁子,当然不是供我忆苦思甜,而是作为农村土特产让我尝个新鲜,却真的触动了我的情思,迫不及待地去解开口袋,掬起一捧黄澄澄的糁子,如同面对久未谋面的朋友,实在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我总以为,在我们这一代人成长发育的时候,少粮缺菜,成天靠吃玉米红薯之类的杂粮维持生活,却不料那时我所认为的杂粮,却是最有利于身体健康的营养品,也许真的是多亏了玉米,多亏了每年整个冬天每天早上熬煮的玉米糝子,让我们这代人能健康地成长。

舌尖上的记忆:玉米糁子

故乡的冬季,家家户户的早晚饭多是一碗玉米糁子:乳白色瓷盘子,边沿点缀着淡灰色的花瓣,里面盛着金黄色半粘稠的玉米糁子。玉米糁子中间,有细碎的犹如珍珠粒般小白点,那是玉米粒的白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沁入肺腑,这种醇美、天然的饭香,犹如琼浆玉液,让我陶醉,让我愉悦,将我带回了小时候的贫瘠而快乐的岁月。

玉米糁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一种饭食,扶风人平时不叫全名,而是简称糁子。村街上见了,问对方:“吃了么?答:“吃了”,问:“啥”,答:“糁子!”对方干脆地回答了。

金灿灿的玉米入仓后,在冬天会有三种命运:要么被卖给收粮的商贩或是用来换豆腐;要么被炒成爆米花;要么被去皮后磨成细小颗粒状的糁子,然后被熬成糊状的玉米糁子。

糁子,是把晒干了的玉米,拉到有钢片磨子的磨坊,用水淘了,磨成细小如小米一般大的颗粒。农家的厨房里,麦草火已烧开一大铁锅的水,把这糁子稠稠地下进去,也有给这糁子里下了切成小方块红薯的。灶堂里的麦草火慢慢燃烧着,大铁锅里不断熬着的糁子与红薯,要不停地搅着,不能让它们坐了底,焦糊了。

糁子饭熬好了,一大早就去地里忙碌着干活的农人回来了。他们放下肩上的工具,洗手洗脸,从锅里盛上一大老碗的糁子,一手端着大老碗糁子碗,一手端着一个小碟出了门。碟子里,有生拌的几根切碎的韭菜、蒜苗、腌的酸菜,还有端了先一天打的搅团,切成小块,用辣子水水调了的。

于是,巷子口的大槐树下,就趷蹴了一大圈的人们。那从各自家里端来的各种不同的小菜碟,放在一起,你的筷子伸过去,尝尝我碟子里的小菜,我用筷子夹了你碟子里的尝尝。碗里的糁子,一律稠得可以挖着吃,糁子做得稠,顶饱,是为了省去要吃的馍。吃一口糁子,就一口小菜。从碗里夹起来的方块红薯,烧得难以下嘴,有人就用嘴“扑扑扑”地吹着降温,放入嘴里还烫,把红薯在嘴里转腾几下,然后才有滋有味地吃了。

洁白如玉的糁子、黄灿灿的红薯的油香与甘甜,从这老槐树下弥漫开来,半个巷子里都能闻得着那油香与甘甜。吃早饭的这个当口,也是吃饭的人们海宽天空、神聊海侃的时候,从古到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南巷子到北巷子,从本村到周围村子里的旧闻与新闻,一齐就会聚在这老碗会上了。

糁子饭吃完了,惜粮如命的父兄会把碗齐齐地舔了一遍,让我最为惊奇的是,他们竟能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而不会把碗上粘着的糁子粒沾在自己的鼻子与脸上。吃完糁子的碗,舔过的,没有舔过的都放在地上,筷子横着搁在碗上。他们并不急着散场,还照旧趷蹴在那里,老碗会还在继续着。对他们来说,这既是吃饭,也是一个休息,一会儿饭后,他们还要下地去干那繁重的农活。

那时候,物质匮乏,岁月贫瘠,印象中的冬日食物,就是:牛吃麦草,人吃糁子。生活简单而日子充实。雪后,冬日之太阳,懒懒散散地照着,我拉着玉米邻村的万杨碾糁子。那磨坊,在饲养室的院子里,院子的北侧,摞着生产队的大麦草垛,麦草垛外边一层被雨雪侵蚀,变成灰黑色,给牲口每天扯麦草铡草的地方,露出的麦草是白白的颜色。铡子,还在那旁边搁着,地上有撒落的白麦草,被斜阳照着,亮亮地刺里。

父亲说,玉米糁子的简单朴素与农家人的气质如出一辙,我笃信不疑。玉米富含多种营养元素,在美国更享有“黄金作物”的称号。在没有机械化的年代,吃一碗玉米糁子着实不易:玉米从最初的播种、施肥、除草、灌溉,到最后的掰玉米、剥玉米、晾晒玉米等多道工序,哪一道工序里面没有我们农家人的心血和汗水。玉米糁子蕴涵着农家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寓意。

后来,包产到户、取消了农业税,农人的日子渐渐地如同那条通村小路一样变得宽畅了、美化了,村人常说:“打官司赖,吃糁子凭菜呢”。吃玉米糁子,就的菜也是有讲究的:一般多是一道凉调红萝卜丝,一道则是调好的芥菜疙瘩拌白萝卜丝,或是一道腌制的白菜或咸菜。自家酿的陈醋,泼上旺旺的油辣子,让人垂涎欲滴。然后,就上热腾腾、软绵绵的馒头。一家人围坐在盘前,一边看着精彩的电视剧节目开怀大笑,一边咀嚼津津有味的玉米糁子。母亲时常会把自己碗中的红芋夹到我的碗里,父亲则会给我夹几口菜,而姐姐则会埋怨父母亲。有时候,刚吃完的玉米糁子锅底会形成一层锅巴,母亲把调好的红萝卜丝的汤均匀地撒在其上,然后用铲子铲到碗里,那味道至今留在舌尖的记忆里

舌尖上的记忆:玉米糁子

直到现在,在外面的应酬酒席上,一桌子的鸡鸭鱼肉,招牌菜,无论口味多么独特,花样怎样翻新,我都不觉得有多么好吃,总念叨着玉米糁子。偶尔回秦村老家,老家人还是多年的老习惯,糁子饭仍旧是那么地香甜,只是村子空荡荡的,少了袅袅的炊烟,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了年龄大的老人与极个别的小孩,在外打工的,大部分人把孩子都带出去上学了。老槐树下开老碗会的那个温馨的场景,那个热闹劲儿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吃着这对我来说,别有了一番感慨的糁子饭,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许多东西都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就是糁子饭一年也难得吃几回了。不过,随着人们对健康的不断追求,粗粮逐步成了时代的宠儿,现如今,玉米糁也进入到全国各大超市。以前难登大雅之堂的糁子饭,现在也成了普通百姓餐桌上的常客。但是,再好的玉米糁都做不出儿时的味道,每当我想起热气腾腾的玉米糁子,心底总会有股股暖流涌过。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和玉米糁子之间有一种割舍不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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