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武俠的年代是不是已經遠去了?

2018年,金庸先生這位撐起了中國武俠小說三分之一世界的才子溘然而逝,緬懷了許久,最終也只得長嘆一聲。有人說,凡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金庸的作品,寫透了人生,那些故事人物,某種意義上成為了我們最樸素的正義觀、愛情觀。許多中國人最樸素的俠義觀,來自於金庸。

於是,有人感慨,中國的武俠小說時代真的就這樣匆匆地結束了。想來,這也不是一件毫無預兆的事情,近十五年裡,玄幻、修真一類的小說聲名鵲起,而武俠小說卻後繼無人。

曾幾何時,金庸、古龍和梁羽生,這三人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三大宗師,他們的作品陪伴了多少人的成長,還有更多的武俠作品讓中國人著迷,今天分享給大家的這篇文章,作者是一位著名編劇,他就和我們一同回憶起了當年那個屬於武俠年代的私人記憶。

武俠的年代

文丨海飛

選自《驚蟄如此美好》一書

1983年,我無所事事地生活在江南一座叫丹桂房的村莊。我幻想有馬蹄踏過田野的聲音傳來,幻想村口有一個酒肆,幻想俠客翻身下馬,大喊來兩斤牛肉一壺老酒。可是這些一直都沒有,這令我很失望。我只能穿著涼拖鞋卷著褲腿像一個懶漢一樣在村莊裡晃盪,有時候我會隨意躺在路廊的水泥墩上,幻想著擁有一匹白馬和一柄長劍。那時候我口袋裡沒有鈔票,但是我知道《武林》是四毛二分錢一本的。這一年我看了電影《少林寺》。後來我還看了電視劇《霍元甲》和《陳真》,距離被人津津樂道的《臥虎藏龍》和《一代宗師》,還十分遙遠。但是我有一顆武俠的初心,因此喊殺的聲音樂此不疲地在我夢境裡迴盪著。我想我必須開始練功,這樣我就可以在行走江湖的時候,不被人欺侮。如果我的武功了得,能從一匹馬上飛身躍起,那一定會吸引一位冰清玉潔的姑娘的目光,或者來一場英雄救美。我最喜歡聽到的招式名是“白鶴亮翅”,我覺得白鶴的亮翅,比雞亮翅一定華麗得多。距我家三里多路的鐘瑛山上,有一座“東化城寺塔”。天矇矇亮,我和那些力氣不知道該用在哪兒的小夥伴們,已經集中到了那塊相對平整的坡地上。陽光細碎,從松樹的針葉間漏下,我們開始踢腿出拳,喊殺之聲四起,像一場農民起義。那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但是卻有著怎麼樣也揮霍不完的少年時光。

我們開始練習飛腿了,我們還練了鐵砂掌。我暗中對自己說,海大俠,命中註定你會在江湖上飄。

我們村裡的紀校是有拳頭的。在諸暨縣,我們會把有武功叫成有拳頭。儘管紀校有拳頭,但是他很瘦,冬天穿著單衣,臉上長滿了粉刺。他很精神,一雙眼睛也炯炯有神,我認為這是長年累月練功的緣故。他的眼神讓我十分羨慕,這一定是練家子的眼神。還有一個被認定為特務的老人,成分不太好,後來當了一名泥瓦匠。其實在國民黨的軍隊裡,他是當過排長的。排長管三四十個人,比現在的小公司人還多。我們有時候會圍著他,問他到底有沒有拳頭的。他冷笑一聲,說當然有的。他就表演了一番,哇哇哇地亂叫,我們看得心驚肉跳,現在想來其實是糊弄我們的。但我們一致認為,既然他有一招一式,那他就是有拳頭的人。

武侠的年代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少林寺》劇照

1983年,電視上已經能看到《少林寺》了,我跟隨我年輕的表姐,踩著一地的黃昏,去丹桂房隔壁一個叫鄧村山下的自然村某戶人家家裡看電視。那時候我的表姐是村裡的一枝花,而我則是懵懂的丹桂房小學五年級學生。我們懷著愉快的心情,看了令人熱血沸騰的《少林寺》。踩著一地夜色回家的路上,我的耳朵裡灌滿了《少林少林》的歌聲。表姐說,覺遠和尚為什麼沒有娶牧羊女呢?唉。我說,我要什麼時候,才能像覺遠一樣有一身武功呢?唉。

我不可遏止地愛上了武俠,以及武俠的年代。

武侠的年代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八百羅漢》劇照

1986年夏天,小鎮上已經能看到電影《木棉袈裟》和《八百羅漢》。在漫長而無所事事的初中時代,我們熱火朝天看的主要是瓊瑤的言情小說,以及金庸、古龍和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有時候我希望是一名玉樹臨風的道長,出沒在幽長的阡陌中,肩上揹著一柄長劍。其實那個年代,我的身體是壯實的,武功卻並沒有多少長進。至少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學會隔空點穴,也沒有學會六脈神劍,更沒有學會吸星大法。我吃飯的胃口倒是越來越大,每次都能吃三大碗,簡直就是一隻飯桶。

在鎮上有著昏黃路燈的夜晚,我們勾肩搭背,趿著拖鞋,排成一條街的寬度,並著肩唱歌前行。夏天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我們的花襯衣釦子開了,一律敞著懷。我們唱,冬天裡的一把火,一把火,一把火呀麼一把火。然後我們留了比霍元甲還長的頭髮,對著姑娘吹口哨,抽香菸,大聲罵娘,胡亂地扔啤酒瓶。我們以為自己長大了,彷彿很酷的樣子。現在當我看到十六七歲搖頭晃腦的少年,總是會想,這個孩子會不會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

我們還會出沒在楓橋鎮文化館裡的錄像廳,票價是每張兩毛錢。有一位姓柯的天才同學,讀書讀不好,畫錄像票簡直比真的還像真的。從他這兒買票,打對摺,一毛錢一張就夠。他總是裝作很義氣的樣子說,兄弟情誼比錢更值錢,金錢如糞土,對摺拿去。我們都因此而感動,為擁有如此深厚的友情。

我們在錄像廳混濁的空氣裡看《飄香劍雨》,看《醉拳》,還有《加里森敢死隊》。那些刀光劍影和喊殺之聲,完全籠罩了我美好的80年代。

武侠的年代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射鵰英雄傳》劇照

村裡有一個篾匠叫球球,他的腿腳是不太靈便的,他有兩大愛好,一是喝酒,二是看武俠小說。當然,他也會選擇把愛好合並起來,比如一邊喝酒一邊如痴如醉地看武俠小說。他不但擁有了《射鵰英雄傳》,還擁有了《天龍八部》《書劍恩仇錄》以及《碧血劍》等小說書。那時候我對他無比崇拜,總認為他是篾匠中看武俠小說最多、最像俠客的人。他就住在我家不遠處,心地善良,手藝精到,十分充實而本分地生活在丹桂房。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就是丹桂房本身。

因為求知若渴地看了金庸的《天龍八部》,我們知道了四大惡人,他們分別是“惡貫滿盈”段延慶、“無惡不作”葉二孃、“凶神惡煞”南海鱷神、“窮兇極惡”雲中鶴。我們特別羨慕他們這個組合的名字,於是也想取一個名。但是想來想去,覺得我們不夠惡,那我們就取名為怪。因為我們都是丹桂房村出類拔萃的少年,因為我們一共七個人,所以我們組成了“丹桂七怪”。

武侠的年代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天龍八部》劇照

1989年春天我去江蘇南通當兵,沒多久從家鄉傳來令人激動的消息。我自學成才的小夥伴們施展武功,把鎮上“徵天鋼鐵廠”的廠長從腳踏車上拉了下來,和他強行比了一次武。當然小夥伴們六個人,和廠長一個人展開了華山論劍式的終極對決。廠長順利進入了醫院,我的小夥伴們則被帶到了鎮長面前。鎮長一拍桌子豪邁地說,我要會會大名鼎鼎的“丹桂七怪”,你們老實交代,還有一怪逃到哪兒去了。

小夥伴們異口同聲地說,他沒有逃,他在江蘇南通當武警,專門對付壞分子。

武俠的年代一直都在繼續。在我經過體檢後確認為竇性心律不齊的心裡,武俠就是一個美好的長夢,一種理想。所以我固執地認為金庸是當仁不讓的文學大師,這樣說,或許會讓那些純文學作家們憤怒。當我越來越不相信武功真的可以像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那樣出神入化的時候,我變得無趣而老舊,像一扇笨拙的門板。那種吸星大法,那種九陰白骨爪,都在我的腦海裡變得縹緲起來。我七十多歲的老岳父會偶爾從諸暨來杭州我家小住,每天一早就起來從我家消失了。我早醒的辰光,透過窗,可以看到他在小區籃球場上舞劍打太極。儘管他腰桿筆直,面色紅潤,但我仍然認為他一定不是高人。他的慢動作做得出神入化,簡直比慢鏡頭還要慢。不管怎麼樣說,他依然堅定地認為,太極是有助於身體健康的。這個我也相信,因為我還專門為此查過有關太極的資料。當然,最最有名的就是關於陳家溝的傳說。

在網上視頻裡,看到過一個少林武僧的水上漂鏡頭,和電影裡的鏡頭相去甚遠。我更喜歡的是《臥虎藏龍》裡的鏡頭,腳在水上一點,就飛身而起,簡直不是凡人而是神仙。我因此而感到莫名的失望,武俠的年代是不是已經遠去了?

武侠的年代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臥虎藏龍》劇照

2015年夏天,我在沉悶得讓人心慌的氣溫裡習慣性發呆。我覺得我有必要和義務,給我自己長長的武俠夢做一個交代,比如說寫一部小說。那麼選擇什麼樣的年代作為小說的背景呢?1911年,新舊交替,這是一個好的時代,是一個發生重大變革、社會民生都發生衝撞的年代。那麼選擇誰來做小說的主人公呢?牆壁上出現了一個女子,她叫杜小鵝,是一名道姑。那麼,故事發生在哪兒呢?我覺得應該在一個叫長亭鎮的地方。因為李叔同老師曾經寫道:長亭外,古道邊……

呀,那麼蒼涼的長亭,適合發生精彩的故事。那麼故事開場了:黃大傻是長亭鎮臭名遠揚的一條惡狗,它和另外幾條惡狗看到昏倒在一片水窪地中的杜小鵝時,她還不叫杜小鵝。她只是一名樸素的道姑,道號李噹噹。黃大傻一點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它將會死在李噹噹的手裡,而且死得那麼沒面子,簡直令它無地自容……

武侠的年代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驚蟄如此美好》

海飛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這是小說家寫的散文,也是編劇眼裡的人生。第一輯:小說家眼裡的生活碎片,溫情而冷靜,虛幻而真實,理想而現實。所有的殘酷和溫暖,都相互依存,各有美好。第二輯:編劇眼裡的劇本、劇組、影視,以及對劇裡劇外人生的認知、人性的洞察。一箇中年男人眼裡的世界,些微的警惕,巨大的熱愛。

武侠的年代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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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為你準備的第1322次推送

武侠的年代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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