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朱熹:第三章 飄泊歲月


第三章 飄泊歲月

飄泊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不願意遭遇的事情。可時代的命運就是個人的命運,出生於北宋滅亡、南宋初立時期的朱熹,又怎能躲避得了一個戰亂頻亂的時代,帶給他的浮萍般四處飄泊的磨鍊和苦難。未成年的朱熹,除了隨父顛沛流離,又能如何?


時光倒回到北宋政和八年(1118年),21歲的朱松考中了進士,授政和縣尉。這對於一箇中道衰落的家庭來說,是值得慶賀的事。

這時候的朱松,對自己充滿自信,認為自己能夠改變家族衰落的命運。於是,他義無反顧地將僅有的祖傳百畝良田典當,攜帶妻子和父母、兩個弟弟、兩個妹妹踏上福建的土地。這一離開,朱松再也沒能回婺源,成了事實上的福建人。

政和,始建縣於北宋鹹平三年(1000年),初名關隸縣。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以年號為名改稱政和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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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雲根書院


朱松任政和縣尉三年後(1120年),其父朱森病世。朱松已典當了婺源祖產,初仕官䘵微薄,無力扶柩回籍,只能葬父於政和縣護國寺西蓮花峰下。因此,朱森被尊為入閩始祖。

隨著父親的去世,朱松無奈丁憂離任。將家從官舍中搬出,在蓮花峰下搭建臨時建築棲身,為父守孝三年。

宣和五年(1123年),朱松丁憂期滿,改任尤溪縣尉。朱松又攜一家大小,來到尤溪。在尤溪縣的官舍裡,相對安穩地渡過了幾個年頭。

朱松是個急性子,於是學習戰國時期魏國治水名人西門豹佩韋自緩的典故,將居住的官舍命名為“韋齋”,後人因此稱朱松為“韋齋先生”。韋,就是牛皮,非常柔韌,可用來編聯竹簡,與此相關的有個成語叫“韋編三絕”。西門豹性急,便在身上掛一條牛皮,用來警醒自己不要急躁易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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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溪韋齋舊治碑

朱松尤溪縣尉任滿,可剛建立的南宋朝廷還是一個“流浪組織”,根本顧不上授予朱松新的職務。短短几年,朱松再次品嚐了從官舍裡搬出的滋味。好在好友鄭安道收留了他,把尤溪縣城南的一處別墅,提供給他居住。

建炎三年(1129年),朱松得到了一個在建州(今福建省建甌市)臨時任職的機會,攜帶一家大小來到了建州。這次臨時任職,並沒有給朱松帶來好運,卻讓朱松近距離感受到金兵鐵蹄和浙江龔儀叛兵的騷亂。

這年十二月,一支金國騎兵從江西突入,直插福建邵武,離建州不到100公里。朱松急忙棄官攜家北上政和,躲避在壟寺。

這個方向性的錯誤選擇,讓朱松很快再次面對一場戰亂。

建炎四年(1130年)五月,浙江龔儀叛兵攻入福建,逼近政和。朱松倉皇租了一條船,沿松溪南下,逃回尤溪,將家小安頓在鄭氏館舍。自己南下福州,去見福建安撫使程邁。

龔儀叛兵緊隨其後,直逼南劍州(今福建南平)。朱松顧及一家安危,急忙從福州趕回,到尤溪時,與叛兵擦身而過,相距只有十幾裡。好在朱松兩個弟弟,深怕戰火延燒到尤溪,已經攜家躲進深山。直到七月,龔儀叛兵在南劍州為官兵所敗,殘兵一路往漳州、泉州逃竄,朱松一家才從深山裡回到鄭氏館舍。

九月十五日,朱熹就在鄭氏館舍出生。算算時間,於是有了朱熹孕於政和的說法。

這段四處奔逃的日子,朱松想起仍心有餘悸。他在給岳父報知朱熹出生的信中說,“大略自今夏以來,未嘗有一枕之安。”


朱熹出生的第三天,朱松按習俗為兒子舉辦“洗三”儀式。

“洗三”是中國古代流傳很廣的一個習俗。嬰兒出生三天後,母子都平安,就請產婆到家,替嬰兒洗澡,向親友報喜,所以又稱“三朝洗兒”。

這一習俗至少在唐代就很流行,史上與此有關的、最荒唐的故事,就是楊貴妃給安䘵山“洗三”。天寶年間,楊貴妃認大他十幾歲的安䘵山為兒子。於安䘵山生日後三天,召他進宮,用大澡盆為他洗澡,洗後用錦繡料子特製的大襁褓包裹,放在彩轎上讓宮女們抬著,在後宮花園中轉來轉去,口呼“祿兒、祿兒”嬉戲取樂。

朱松在朱熹“洗三”的那天,作了兩首詩,其中有句:“有子添丁助征戍,肯令辛苦更冠儒。”希望朱熹長大後能為國出征,不一定要當一個儒生。詩中分明透露出,朱松對逃避戰亂的苦恨和對國家未來的擔憂。

可是,“三朝洗兒”並沒給朱熹帶來好運,戰亂讓朱熹出生不久就飽受流離失所之苦。

建炎四年(1130年)七月,範汝為率領販賣私鹽的隊伍起義,連克政和、甌寧(今屬福建建甌)、邵武等縣,於十一月接受招安。這一時期,閩北各地爆發多起起義,順昌有餘勝起義,建陽有劉時舉起義,崇安(今武夷山市)有廖公昭起義。

朱松生怕起義軍衝擊他的家庭,攜家再次外出逃避。

紹興元年(1131年)二月,朱松帶著還在襁褓中的朱熹,一家逃往古田。可是這次朱松又失算了,古田也不是安全之地。建安縣(今屬福建建甌)張毅揭竿而起,直攻古田縣城。六月,朱松忙攜家逃往長溪(今福建霞浦),寓居在龜靈寺。

張毅等被平定後,十月已接受招安的範汝為又再次起義,攻陷建州、光澤等地,派葉澈攻打南劍州。面對如此形勢,朱松只能遙望尤溪興嘆,無法回家。好在不久,範汝為被韓世忠所平定。

紹興二年(1132年)正月,朱松收拾細軟,帶著蹣跚學步的朱熹等一家大小,經過福州,回到尤溪的家。朱熹總算結束了逃避戰亂的日子,在尤溪安度童年。

總體而言,在這段動亂的日子裡,尤溪是相對安全的。可朱松為什麼要屢屢外出避亂呢?可能朱松心裡明白,如尤溪爆發起義或被起義軍攻陷,他這頂前尤溪縣尉的帽子,很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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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溪南溪書院


朱松回尤溪選擇途經福州,一是總體上順路,二是為了拜見福建路撫諭使胡世將。正因有了這次會見,才有出任石井鎮稅監的機會。

朱松原是縣尉,屬八品官,而稅監是九品官。之所以降級使用,是因為朱松做為一名官員,在國家處於危難之時,沒有為國赴難,而是棄官攜家逃亡,受到了處分。

但稅監好歹也是官員。此時,對於以儒傳家的又窮困潦倒的朱松而言,除了選擇賣與帝王家,為五斗米折腰,又能選擇什麼?沒有收入,生活只會更加困窘。而且,有工作的平臺,才有更好地為國出力的機會。


紹興七年(1137年),朱熹8歲。這一年,隨著朱松為母丁憂期滿,朱熹結束了在尤溪的童年生活。

朱松決定,帶著一家大小一起應召入都。此時的他,對自己前途依然充滿信心,因此決定攜家北上赴職。

朱松對鄭氏館舍充滿了眷念。是它,在自己最困難落魄的時候,提供了10年左右的棲身安家的保障。

在臨行前的日子裡,朱松攜朱熹在鄭氏館舍旁,種下兩株香樟。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朱松是要兒子不要忘了鄭家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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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溪沈郎樟

七月,朱松一家開始動身。可走到福建與浙江交界的浦城時,朱松再也走不到了。囊中羞澀,拖家帶口的,開支更大,甚是不便。

朱松只能改變計劃,自己隻身入都,將一家大小寄居在浦城縣的一家客棧。等自己領了俸䘵,有錢了再來替他們“贖身”。

朱松臨走前,不忘再三交待朱熹學習《論語》《孟子》等儒家經典。朱熹在母親的日常督促下,孜孜不倦地學習著父親規定的書目。

朱松這次入都,朝廷正在進行一場主戰與主和的大辯爭,主戰派佔了上風。應召時,宋高宗對朱松主戰的陳述比較滿意,任其為秘書省校書郎,與原秘書省正字平級,為從八品官。

紹興八年(1138年)三月,朱松獲得了一次升遷,任著作佐郎,為正八品官。四月,朱松改任度支員外郎兼史館校勘,編修《哲宗皇帝實錄》。宋哲宗趙煦是宋神宗的兒子、宋徽宗的哥哥,是北宋最短命的皇帝,朱松的工作就是為哲宗修史。

因在京城臨安(今杭州)有了穩定的工作,朱松將家人從浦城接到了京城。

在臨安,朱松聘請著名學者楊由義作為朱熹的老師。

楊由義工於詩詞,又重於禮儀規範,這些對朱熹有一定的影響。朱熹晚年,還記得跟從楊由義學習司馬光《居家雜儀》的情形。

楊由義的父親楊奉直,建炎初年以軍前正將之職,護衛宋高宗南渡。楊由義後以父蔭入仕,官至刑部侍郎,其子楊九鼎被選為駙馬。現浙江海寧第一中學附近的楊園埭小區,之前就是楊由義的宅第,古名楊園村。

楊由義最令人稱讚的是,宋孝宗隆興時期出使金國,不肯屈膝下跪,全節而歸,名震朝野。

京城畢竟是臥虎藏龍之地。朱熹在臨安最大的好處,是遇見了當時的兩位大師級人物,這對朱熹理學思想體系的架構不無裨益。

一位是碩儒尹焞。尹焞是著名理學家程頤的直傳弟子,有《論語解》等著作。這次會面,尹焞對朱熹特別喜愛,還將《論語解》借給朱熹閱讀。朱熹如獲至寶,回家手抄了一份。

另一位是湖湘學派創始人胡寅。胡寅是楊時的弟子,因反對秦檜議和,後遷居衡陽,與父胡安國、弟胡宏開創湖湘學派。胡寅的《崇正論》和《論語詳說》,對朱熹思想的發展有著較大影響。

在京城,9歲的朱熹還見到了他未來岳父劉勉之,和樞密院編修胡銓。

劉勉之一生未仕,師學於程頤好友譙定,後從學於楊時,以“行義志業”獲朝廷詔見,因而與朱松在臨安碰面。

胡銓是朱松的好友,因反對秦檜議和,而名聲大振,與李綱、趙鼎、李光並稱“南宋四名臣”。

可惜朱熹在京城的好日子,隨著朝廷主戰與主和兩派的半爭,很快被終結了。


紹興八年(1138年),秦檜再次拜相,朝廷中主和派佔了上風。

是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為反對和議,朱松和同事胡珵、張擴、凌景夏、常明、範如圭6人聯名上書,痛斥秦檜乞和賣國主張。朱熹目睹了奏章的商議起草過程,得到了一次抗金愛國思想的重要薰陶。

十二月二十四日,在宋高宗的促動下,金國使節來到臨安議和,下榻秦檜府上。秦檜以一國宰相之尊,屈膝跪接金國詔書。

紹興九年(1139年)元旦,宋高宗向全國發布詔令,急迫地宣佈“紹興和議”成功。

紹興十年(1140年)三月,秦檜黨羽終於對反對議和的朱松下手。羅織朱松“懷異自賢,陽為辭遜”等罪名,朱松被貶出知饒州(今江西上饒)。

朱松憤而請祠,獲批主管台州崇道觀,攜家回到福建。

宋朝是最優待讀書人的時代,設有主管宮觀的“祠祿官”。祠祿官不是真的去管理宮觀,也無須處理政事,可以領取一半的俸䘵,本意是優待年老多病的官員。可是讀書人往往性格執拗,一言不合就請祠。祠祿官人數不斷增加,反成為冗員的沉澱池。朱熹一生就經常請祠,大部分時間閒居治學。

五月,朱松攜朱熹來到建陽妹夫家。是年朱熹11歲,與表兄邱子野年齡相當,兩人一起學習。

六月,金兵毀約南侵,劉錡在順昌(今安徽阜陽),以五千精兵大破十萬金兵。

一日,朱熹與邱子野一起讀《光武紀》。讀到漢光武帝劉秀以三千精兵,在昆陽擊破王尋四十二萬圍兵時,朱松異常興奮,提筆手書蘇東坡《昆陽賦》一文。

朱熹再次從父親身上領受到抗金愛國思想的薰陶,後來一直將父親《昆陽賦》手稿保留在身邊。

建陽短暫寓居,離邱家不遠的考亭村,給朱松父子留下深刻印象。朱松在日記中寫道:“考亭溪山清邃,他年可以卜居。”這個願望朱松最終還是沒能實現,直到50年後,朱熹定居考亭,才圓了父親的遺願。

七月,朱松攜子前往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五夫,拜會劉子翬。這次相會,為朱松託孤埋下了伏筆。

秋後,朱松選擇在建州(今福建建甌)定居,在城南建房,命名為環溪精舍,在家專心致志教育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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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甌環溪精舍遺址


朱熹在環溪精舍開始習作詩文,學業上大有長進。朱熹詩文傳到了婺源故里,鄉賢董穎讚道:“共嘆韋齋老,有子筆扛鼎。”這是可考的最早的,對朱熹的稱讚。

朱松在建州生活了三年,直到紹興十三年(1143年)離世。在這三年裡,朱松與崇安鄉賢交往密切,遂有了臨死託孤的決定。隨著父親的這一決定,朱熹結束了四處飄泊的日子,開始走上師事五夫的人生道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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