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離經叛道的書法啟示:張瑞圖、王鐸、傅山與王羲之領悟的鵝


那些離經叛道的書法啟示:張瑞圖、王鐸、傅山與王羲之領悟的鵝

張瑞圖書法


離經叛道是一個貶義詞。在看重經和道的文化生態體系中,一個人如果被貼上離經叛道的標籤,那就意味著這個人的問題很嚴重。如果這個問題很嚴重的人影響還非常大,那麼他就會成為重經重道者撻伐的對象。

書法是一種神奇的存在,其神奇就在於它使得書法界幾乎就是其所在文化生態體系的縮影。沒有任何一種藝術像書法這樣尊崇傳統,好像只要是個書法家就一定會在自我介紹中寫上“直追魏晉”四個字,而在指點別人的時候又總是言必稱二王,並用“書不入魏晉終成野道”這樣的話來教導人家。

這種套話看似金剛不壞,又豈能金剛不壞?清代書法家翁方綱和劉墉之間的故事就像書法皮炎中的一個紅疙瘩。翁方綱的女婿是劉墉的學生,他叫女婿去問老師哪一筆是古人的,而劉墉則讓學生回去問他岳丈哪一筆是自己的。我在十八九歲時第一次讀到時就意識到這可能是關於書法最重要的一個故事,同時也是書法的一個瘙癢所在。


那些離經叛道的書法啟示:張瑞圖、王鐸、傅山與王羲之領悟的鵝

王鐸書法


我那時剛接觸書法,正想奔書法的遠大前程,碰巧就看到了這兩大書家的語帶機鋒。“問他哪一筆是古人的?”顯然翁認為劉的字沒有來歷。“問他哪一筆是自己的?”可見劉認為翁只是古人的書奴。我當時覺得很掃興,開始意識到如果我要投入書法就無法迴避這個問題。如果我沒有一筆是古人的,就會不被承認;如果我沒有一筆是自己的,就會失去自我。如果調和一下,我與古人該如何佔比,古人佔多了我不甘心,我若佔多了,又不被承認。想來想去沒想明白,既感困擾,又覺無聊。

一個別人看了只覺好玩或至多若有所思的小故事,從一開始就被我視為關於書法最重要的故事,不言而喻,我從一開始就渴望創造,如果學習書法最終讓我失去創造力,我會毫不猶豫選擇放棄。

哪一筆是古人的?哪一筆是自己的?前一句話中,古人是擺在字面上的。後一句話中,看上去自己是擺在字面上了,但事實上這個明擺著的自己是明擺著籠罩在古人的巨大陰影中的,不同的是話中有不甘。現在再回首來看這一段書法公案,我唯一感受到的是書法領域傳統意識形態的強大。因為在翁方綱之前,張瑞圖、王鐸、傅山等人已經因離經叛道譽滿天下,而作為後人的翁還在後世泥古不化,問劉哪一筆是古人的。如果讓我在翁和劉之間做個裁定,我會毫不猶豫建議翁除了抄抄衙門文書就別再寫什麼書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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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墉書法


在我看來文化現象和宇宙現象是有著某種類似的。宇宙大爆炸理論說宇宙起源於一個奇點,奇點爆炸產生了宇宙,天文學用所有的天體都在持續膨脹並逐漸遠離為大爆炸理論提供了最有說服力的依據。而文化現象何嘗不像這樣,就書法而言,最初的文字就是奇點,在後續文字的演進中,產生各種彼此遠離的書體。從漢隸到章草,章草從漢隸中脫胎出來,從章草到今草,今草就與漢隸徹底拉開了距離。同樣從隸書到楷書,楷書與隸書也拉開了距離。幾乎所有的上游書體都是在被離經叛道之後才演化成下游的新書體。

有人說書法中的筆法千古不易,一個學習書法的人在筆法問題上決不能離經叛道。這種說法不是製造迷信就是暴露迂腐。有句話糙理不糙的俗語倒可以給持這種謬論的人當頭一棒:“殺豬砍腚,各有一套。”這看起來非常可笑,因為一刀砍在豬的腚上不但殺不了豬,豬還會負傷逃走。但這兩句話的重點在“各有一套”上,“殺豬砍腚”這種不合情理又沒砍中要害的話只是要引起聽者的注意。

我當然知道用殺豬比喻書法確實不雅,可莊子的寓言“庖丁解牛”正是借解牛來講遊刃有餘之道的。書家的筆難道不像庖丁的刀嗎?王羲之《蘭亭集序》中20個不同的“之”字不就是一種遊刃有餘嗎?如果藝術最忌僵化與重複,最終是要確立自我,那麼離經叛道就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王鐸說他“一日臨帖,一日應請索”,很多人引這句話來證明王鐸對於臨帖所代表的向傳統學習的重視,可是隻要將王鐸臨寫出來的作業和原貼稍一比對,你就忍不住想質問王大書法家他哪一筆是帖上的。如果王鐸臨帖時真的擺個帖在邊上,那我只能說那個帖的存在就是他為了提醒自己離經叛道,從而拉開距離。

張瑞圖則更是有過之無不及,有人認為他是離經叛道者中的首席代表,可我認為離經叛道一詞根本就用不到他的身上。每次面對他的書法,我都不由得要懷疑這個人有沒有見過經看過道。如果他見都沒見過,他就不存在離經叛道;如果他曾經見過他就不是離經叛道,而是要用他天馬行空般狂飆突進的書法來表達他

的勢不兩立。什麼藏頭護尾,什麼中鋒使轉,他統統不用,他只要鋒芒畢露,凌厲震盪。如果將書法領域比作東方劍客的江湖,張瑞圖就像西方電影中的大俠佐羅殺進現實,並用他的劍劃出有力的“Z”字。可他又並非西方人,而是明萬曆三十五年的探花郎,他的筆下也不是字母“Z”,而是方塊漢字。如果沒有張瑞圖,人們很難想象書法還可以這樣,在一連串急遽的直截了當的尖銳轉折中,讓人感受到了摧枯拉朽百折不回的震撼力量。


那些離經叛道的書法啟示:張瑞圖、王鐸、傅山與王羲之領悟的鵝

張瑞圖書法


張瑞圖沒有機會看到幾百年後的法國電影《佐羅》,但王羲之卻見過池水中的大白鵝。

被譽為書聖的王羲之愛鵝是出了名的,說他從鵝的紅掌撥清波中領悟到筆法我是相信的,因為他太聰明,所以他能跟鵝學到跟人學不到的東西。

如果鵝在水中撥拉著的鵝掌既非經亦非道,那麼王羲之在領悟筆法的那一刻他是不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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