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吐蕃人的“盟咒”理念

“吐蕃”二字是“拓跋”(禿髮)的異音,相傳其先祖是十六國時期南涼國王禿髮利鹿孤的兒子樊尼。南涼國滅,樊尼率眾投奔北涼沮渠蒙遜;後北涼滅,樊尼率眾進入西羌地區,建“拓跋”(禿髮)國,被世人訛傳為“吐蕃”。清代時,藏語稱其為“圖伯特”或“唐古特”,聽起來依然有“吐蕃”的發音。樊尼是河西鮮卑人後裔,以“吐蕃”為國名,當是對先祖“拓跋”的懷念與銘記。然而從其習俗與圖騰來說,似乎又與西羌有關,比如鮮卑人崇拜、尊敬“馬”,是因為傳說神馬指引他們的祖先走向肥沃的草原;而吐蕃人其先以羊為圖騰,崇拜“羱羝之神”,是因為傳說他們的第一頭羊是神賜的,這倒與號稱“西方牧羊人”的羌人崇拜相吻合。自樊尼建國至隋代以前,吐蕃國小勢微,居地與中原之間被諸羌隔斷,與中原之國無來往,故沒有進入史官的視野。

唐代吐蕃人的“盟咒”理念

根據《舊唐書》《新唐書》等諸史記載,若還原這段歷史,真相應當是樊尼大約在公元433年,率河西鮮卑族人從今河西走廊的張掖市民樂縣居地東奔,然後南下,渡過黃河,翻過積石山(阿尼瑪卿山,在青海東南部),進入西羌人居住的地方。諸羌本無君長,不相統一,樊尼仁愛待人,羌人都來歸附;於是他獨樹一幟,自立為王,建立“吐蕃”國,都“邏些城”(今拉薩),改姓為“窣勃野”,號稱“贊普”;他所率領的鮮卑族人少,與種落繁多的西羌人雜居,只有入鄉隨俗,漸漸相互融合形成獨特的“吐蕃”民俗:如其地廣大且寒冷,人隨水草放牧羊、犛牛、犬、彘等,有獼猴、天鼠等,天鼠大如貓,皮毛可以制裘衣,馬和獨峰駝是主要的騎乘與放牧工具;其地多金、銀、錫、銅等,故擅長金屬工藝製作,甚至連官員的等級都用瑟瑟(寶石)、金、銀、銅製配飾辨別,軍事消息通告也用金箭與烽燧來區別;其人敬天地神祇、羱羝之神,尊巫覡(xí),跪拜必兩手據地,再以身作揖而止。其人男人好勇,弓箭不離身,以失敗為恥辱;軍法嚴苛,戰時前隊人皆死,後隊才上陣;人犯小罪者剜眼、鼻,囚人於數丈深的地牢,二三年才放出來;若贊普死,則以人、馬殉葬。

唐代吐蕃人的“盟咒”理念

《舊唐書》《新唐書》等記載,唐代吐蕃人好盟誓詛咒,突出地表現在贊普與大臣之間憑盟誓締約,一年一次小盟,三年一次大盟。小盟時必殺羊、犬、獼猴,大盟則必殺馬、牛等,屆時,巫覡詛咒道:“爾等鹹須同心勠力,共保我家,惟天地神祇,共知爾志。有負此盟,使爾身體屠裂,同於此牲”。意思是天地神祇都知道你們的誓約,如果有人背叛盟誓,則使你們的身體如這牛馬一樣被宰殺。

這種盟咒理念與中原及其他遊牧民族盟誓時以牲血取悅神靈、祈佑神靈監督的理念截然不同,其用意似乎只是以“馬死之慘狀”制約結盟之人,若背盟則“先折其足而殺之,繼裂其腸而屠之”。贊普以此盟咒約束官吏,官吏則以嚴苛的刑罰治理百姓,約定俗成。有趣的是,在與大唐結盟中,為了爭奪本土利益,有時,吐蕃不僅背盟而且假盟,完全無懼盟咒預示的結果。

唐代吐蕃人的“盟咒”理念

吐蕃出現於歷史,始於第32世贊普棄宗弄贊(即松贊干布)。當時年輕驍武的棄宗弄贊在足智多謀的丞相祿東輔佐下,兼併諸羌,統一吐蕃,稱霸本土。貞觀八年(公元634年),棄宗弄贊首次遣使朝貢大唐,於是唐太宗也遣使回訪。棄宗弄贊聽說鄰國突厥、吐谷渾都“尚公主”,豈肯落後,再次派使者持厚禮到大唐求婚,唐太宗沒有答應,使者回去彙報說:吐谷渾挑撥離間,所以唐皇帝拒絕許婚。血氣方剛的棄宗弄贊立即發兵攻打吐谷渾,既而攻破党項羌及白蘭羌等,集聚20萬人屯駐松州(今四川松潘),第三次派使者持厚禮覲見唐太宗,還對屬下揚言:“若大國不嫁公主與我,即當入寇!”並真的先發兵攻打松州以示強娶姿態。唐太宗發4路大軍5萬步騎征伐,棄宗弄贊害怕了,忙引兵退回邏些城,並第四次遣使入朝謝罪,然後又派丞相祿東奉黃金5000兩及數百件珠寶,覲見唐太宗表示求婚的執著與誠摯,這次,唐太宗同意了。自迎娶文成公主,棄宗弄贊於潛移默化中漸漸接受中原唐人的習俗,有意識地對本族習俗進行了改革,如選派貴族子弟前往大唐學習《詩》《書》等經典;聘請大唐文人主持擬寫奏章文案;文成公主厭惡其國人“赭面”習俗,棄宗弄贊便下令國人不得赭面;且脫下氈裘皮衣,穿上了華麗的絲綢錦緞衣服;高宗時,又向大唐請求賜予蠶種及造酒、碾、磑、紙、墨之匠,因此中原文明傳入雪域高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吐蕃社會文明的進程。

唐代吐蕃人的“盟咒”理念

大唐文成公主從長安前往雪域高原。(圖片來自網絡)

棄宗弄贊死後不久,其子孫與大唐構怨,咸亨元年(公元670年)四月,高宗派大將軍薛仁貴等率兵10萬征討,結果兵敗大非川(今青海海南州共和縣內)。從此,吐蕃連年寇邊,羊同、党項等諸羌盡降。儀鳳三年(公元678年),吐蕃之地已擴充萬餘里,東接四川西部,南至印度,西至龜茲、疏勒,北抵突厥,史稱“自漢、魏已來,西戎之盛,未之有也”,可見其勢之銳。為了“邊土寧晏,兵役服息”,金城公主再次遠嫁器弩悉弄贊普,但並未消弭吐蕃之貪狼野心。睿宗時,吐蕃賄賂鄯州(今青海樂都)都督楊矩,請求“河西九曲之地以為金城公主湯沐之所”,得到後,即在九曲之牧野駐軍牧馬,邊境直接大唐邊界,從此不斷率兵入寇,掠奪大唐牧人及羊馬。開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唐蕃相約以赤嶺各豎分界之碑,互不相侵(今甘肅甘南州碌曲縣拉仁關鄉,有“道格爾古碑”,即大唐將軍李佺所立“唐蕃赤嶺軍事劃界碑”);後因唐守將失約,兩國失和。安史之亂時,“吐蕃乘虛取河西、隴右”,直逼京師。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正月,唐、蕃第6次會盟於清水,第3次議定邊界;貞元二年(公元786年)八月,吐蕃又寇涇、隴、邠、寧數道,攻陷鹽州、夏州;第二年又約盟於平涼川,結果吐蕃拘留了唐會盟官員,主盟官渾瑊反應快,見勢不妙,奪馬而逃。平涼會盟根本就是個騙局,吐蕃計謀欲挾持唐將,率其銳師進犯京師。可見在重大利益面前,恐怖的“盟咒”在其心中並沒有約束力。

唐代吐蕃人的“盟咒”理念

唐末,吐蕃內部族種分散,不再統一,勢力衰弱;五代時,回鶻、党項諸羌分侵其地;宋代時,吐蕃大族各自向朝廷貢獻良馬,以求保護;元代稱其國為“烏思藏”,正式納入中國版圖;明代稱“烏斯藏”,歷代皇帝賜封大寶法王、大乘法王、大慈法王、大德法王等,以其佛教導化百姓。

吐蕃先祖樊尼寄託崇馬之情於國名、族名;吐蕃人在長期的放牧生產、生活以及對外征戰中,都離不開馬的輔助,因而對馬的崇拜與其他民族一樣,唯獨殺馬盟咒的理念凸顯異樣,令人疑惑叢生:“如此殺馬,豈不是與愛馬相矛盾嗎?”細思其理念背後的深層用意,彷彿有一種“利用”的關係。遊牧之人,與馬相伴,愛馬之情深入骨髓,誰肯見馬慘死呢?盟咒正是利用了人的愛馬之情、崇馬之心控制會盟之人信守盟誓。因此吐蕃人的殺馬大盟活動與盟咒隱含著他們對馬的崇拜之情。

此外吐蕃人其先居於西羌河源之地,逐水草放牧犛牛、羊、馬等,馬是必不可少的騎乘工具,在遊牧生活、軍事中佔據重要的作用,因而對馬的崇拜與其他民族一樣,還體現三個方面:

唐代吐蕃人的“盟咒”理念

一是以馬作為修好、求和時最尊貴的禮品之一,如武后長安二年(公元702年),器弩悉弄贊普遣使求和,翌年又遣使獻馬千匹;唐末,吐蕃勢衰,部族分散,各大族求大唐保護,進貢時多以良馬進獻。

二是吐蕃人的馬形器塑造也很有特點,如開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唐玄宗遣使探望金城公主,器弩悉弄贊普獻金制禮器多件,其中有“馬腦杯”,其杯形象若何,因沒有記載,也沒有考古發現,今人只能推測其或為黃金製作成“馬頭”形酒器,或為模仿西漢時老上單于用月氏國王的頭顱制酒碗,用真馬腦骨製成酒杯。

三是以馬炫耀兵備武力,如吐蕃遣使向唐玄宗求《毛詩》《禮記》《左傳》等文獻未得,以後唐使者入吐蕃境時,邊將都列出盛大的甲兵及騎馬兵陣,“以矜其精銳”,即誇耀其軍事力量的強大。

往事越千年,歷史離我們愈益遠去,然而棄宗弄贊的形象依然石刻於陝西禮泉九嵕山“昭陵玄闕下”,文成公主的別宮也猶然屹立在西藏紅山上,雪域高原的名馬曾載著吐蕃文化一次次千里迢迢來到長安,在《舊唐書》《新唐書》等文獻記載中永不磨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