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糰子的故事——東四，抹不去的記憶（八）
記得我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爸爸有些日子因病在家歇著。那會兒糧食定量，我和爸爸根本不夠吃，後來街道通知一斤糧票可以買到三斤半的白薯面，媽媽就買白薯面摻和在棒子麵裡蒸窩頭吃。開始我還挺喜歡吃，後來吃的我老是燒心，媽媽就學著北京人做菜糰子，用棒子麵摻和上白薯面再包上白菜葉子的餡，蒸出來還很好吃。
有一天晚上我睡覺的時候，迷迷糊糊的被爸爸媽媽說話的聲音吵醒了，好像是爸爸說要養兔子，媽媽說：人都吃不飽還要喂兔子。在我還沒有上學的時候，爸爸也給我買過兩隻兔子，因為一個人跑出家門橫穿大馬路去撿菜葉，爸爸大發雷霆，為了懲戒我，爸爸把兩隻兔子送給了別人，我傷心了很長時間。
第二天爸爸真的又淘換了兩隻白色的小兔子回來，紅紅的眼睛很是可愛。我幫爸爸在屋裡東邊靠著牆跟的地方用木棍釘了個籠子，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籠子邊上看兔子。兔子吃的很多，我每天放學的時候都去撿菜葉，可是那個時候正是國家困難時期，菜葉也很難撿到，後來爸爸說去東直門外挖點野菜給兔子吃吧。
一個星期天爸爸騎上自行車帶著我早早的就出發了，從我家騎車到東直門很近，一會兒就到了。那會兒東直門外還是一片樹林，爸爸告訴我幾種野菜的識別方法，我只記住了什麼叫“馬齒莧”，沒有多久我和爸爸就挖了滿滿一面口袋。回到家裡我迫不及待的抓了把馬齒莧給小兔子吃，開始還吃的很歡實，可一會兒就不吃了。
那天晚上媽媽蒸的是糖窩頭，熬了一點米粥，我呼嚕呼嚕的把飯吃完了就去看兔子，爸爸吃完了飯也串門去了。我玩了一會兒就看見媽媽坐在桌子邊上開始吃飯，我看了一眼媽媽手裡拿的窩頭，好像跟我吃的不一樣，圓圓的像是菜糰子，我就過去問媽媽：您吃什麼好吃的不給我吃呀？媽媽說是昨天剩下的菜糰子。
後來媽媽吃飯的時候，總是吃得很少，吃幾口就說吃飽了，然後她就去忙活計了。就這樣慢慢的家裡好像都習慣了，一到吃飯的時候，媽媽就只吃幾口，然後她就去做別的事情，不知不覺的過了有半個多月，一天我放學回家，就看到後院張大媽在家拉著媽媽的手聊天，媽媽不時的挽起褲腿，用手比劃什麼。
我聽見張大媽指著媽媽的腿說：用黃豆煮水可以消腫。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媽媽的腿腫的很大，我趕忙問媽媽怎麼了？是不是摔了？媽媽說：沒事的，你小孩子不懂，去玩吧。聽媽媽這樣說，我就沒有再問什麼。晚上吃飯的時候，媽媽還是像過去那樣，匆匆吃幾口就說吃飽了，然後又走開了。
那會兒爸爸和北京的各個湖南菜館都很熟，為了編寫菜譜經常去菜館幫忙，所以爸爸也經常帶回油渣。有一天晚上爸爸又帶回來一包油渣，我趴在桌子邊上偷偷的打開紙包用手捏著油渣往嘴裡送，當油渣扔進嘴裡的那一刻，牙齒擠壓出的油脂與味蕾碰撞在一起，爆裂出的那種酥香味道，瞬間充滿整個口腔，讓人無窮回味。
不知不覺的我已經吃了一小半油渣了，媽媽過來輕輕的拍了我的手一下說：吃多了會拉肚子的。媽媽把剩下的油渣重新包好拿了出去。因為家裡沒有廚房，一些常用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也放在了門道。那會兒還沒有冰箱什麼的，吃剩下的食物都是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所以平時媽媽蒸的窩頭菜糰子吃不了的，都是放在門道籠屜裡。
哪會兒家家戶戶晚上都是在家裡解小手，街坊四鄰用的都是搪瓷盆，而我家是用個木桶，第二天早晨再去煤鋪的茅房倒掉。因為木桶不好刷，所以解大手都是去煤鋪茅房，好在茅房也不遠，跑幾步就到了。那天真如媽媽說中了，剛剛鑽進被窩裡就覺得肚子在翻滾，突然想要解大手，我匆匆爬起來說了一句：我要拉屎，就往門外跑。
剛剛跑到門道，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漆黑的門道里，我下意識的嚷了一句：誰呀？建伢子怎麼還不睡呀！原來是媽媽在黑暗中做著什麼，我嘟囔了一句：媽媽您還沒有睡覺呀，我去上茅房，就匆匆打開大門往外跑。解完手回家的時候，在家門口我放慢了腳步，探頭看看媽媽是不是還在那裡，媽媽已經睡覺了。
也許是肚子不舒服，也許是來回去茅房折騰的，我躺在床上一下子睡不著了。我突然在想，半夜裡媽媽在門道里幹什麼，肯定是把油渣藏在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第二天早晨上學之前我躡手躡腳的走到媽媽常堆放食物的籠屜，掀開看看是不是油渣被媽媽藏在了那裡，裡面沒有油渣，只有幾個菜糰子。
第二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翻油渣，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我問媽媽剩下的油渣呢？媽媽說油渣不能老是光嘴吃，那樣還會拉肚子的。媽媽又說晚上給我包在菜糰子裡吃。晚上真的蒸的是菜糰子，我迫不及待的在籠屜邊上等著揭鍋。好不容易時間到了，媽媽揭開籠屜蓋子，我馬上伸手往籠屜裡抓。
我剛剛伸手抓到一個菜糰子，媽媽又拍了一下我的手，然後抓起另一個菜糰子給我，我這才發現菜糰子有的是圓的，有的是扁的。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和爸爸碗裡放的是圓菜糰子，媽媽碗裡放的是扁菜糰子，我一面吃著手裡的菜糰子，一面看著媽媽手裡的菜糰子，我好奇的問媽媽為什麼她手裡菜糰子裡面是黑色的。
媽媽又說是昨天剩的，我說不信讓我嚐嚐，媽媽說都是剩下的有什麼好吃的。媽媽越是不讓我吃，我就越想要吃一口，我搶過媽媽手裡的菜糰子咬了一口，酸酸的苦苦的，我一下就吐到桌子上，媽媽笑笑說裡面包的是馬齒莧，她想嚐嚐什麼味道。我說那是給兔子吃的呀，人怎麼能吃？媽媽說，馬齒莧是可以吃的，說她很喜歡吃那個味道。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個時候糧食定量，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的又多，爸爸又有病在身，所以媽媽就把糧食都給我和爸爸吃了，她自己卻偷偷的把野菜和著白薯面蒸菜糰子吃，因為怕讓我們看見，每次蒸菜糰子就蒸上兩種，媽媽把野菜糰子藏在門道的籠屜裡，晚上的時候再偷偷拿出來吃，所以我一直認為媽媽腿上的浮腫是與吃野菜有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