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中的正能量,我只服老舍

說到語言大師,老舍當之無愧。

他的文章用語質清新,沒有什麼特別的華麗的詞藻,卻飽含深情,顯示了一位特有的樸素美。

他說:心是一棵樹,愛與希望的根鬚紮在土裡,智慧與情感的枝葉招展在藍天下。無論是歲月的風雨撲面而來,還是滾滾紅塵遮蔽了翠葉青枝,它總是靜默地矗直在那裡等待,並接受一切來臨,既不倨傲,也不卑微。

喪中的正能量,我只服老舍

想起老舍,你會想起什麼?是他筆下的北平和濟南,是駱駝祥子和虎妞,是茶館裡的眾生百態,還是小羊圈衚衕裡的四世同堂?喜歡老舍,有無數理由。

高曉松坦言,在他心中能稱之為文學宗師的當屬老舍先生,因為他學貫中西,卻始終保持著純樸的老北京本色。在他筆下,每個小人物都栩栩如生,每個故事都讓你哭笑不得。

提到老舍的語言,不得不提他的幽默。老舍的幽默是直白的,溫和的,在苦難中也能咂摸出一絲絲幽默感,他從來不委屈,他活得乾淨又豁達。

他喝茶、養花、 吸貓。其實他並不富裕,就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常見的事是這個,稿子登出去,酬金就睡著了,睡得還是挺香甜。直到我也睡著了,它忽然來了,彷彿故意嚇人玩。數目也驚人,它能使我覺得自己不過值一毛五一斤,比豬肉還便宜呢。" 帶著調侃與豁達。

喪中的正能量,我只服老舍

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喪,但是滿滿的正能量。

今天書集君推薦的是老舍的《煙火人間》,這本書選取了老舍先生的一些經典短篇小說和散雜文作品。這些作品多取材於市民生活,通過日常平凡的場景反映普遍的社會衝突,挖掘對人們生存、命運的思考。

這些文章或描寫城市平民的生活軌跡,或書寫知識分子的生活趣事,或描摹生活見聞,作品充滿生活情趣,文筆細緻入微,更貫穿著老舍先生一貫的幽默風格,讓人從輕快詼諧之中體味人生哲思。老舍的創作受益於民間文藝的影響,他的作品從形式到內容都雅俗共賞,突破了知識分子的狹小圈子,這使他的作品具有大眾化、通俗性等特點,為廣大民眾所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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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中的正能量,我只服老舍

喪中的正能量,我只服老舍

喪中的正能量,我只服老舍

熱包子

文:老舍

愛情自古時候就是好出軌的事。不過,古年間沒有報紙和雜誌,所以不象現在鬧得這麼血花。不用往很古遠裡說,就以我小時候說吧,人們鬧戀愛便不輕易弄得滿城風雨。我還記得老街坊小邱。那時候的“小”邱自然到現在已是“老”邱了。

可是即使現在我再見著他,即使他已是白髮老翁,我還得叫他“小”邱。他是不會老的。我們一想起花兒來,似乎便看見些紅花綠葉,開得正盛;大概沒有一人想花便想到落花如雨,色斷香銷的。小邱也是花兒似的,在人們腦中他永遠是青春,雖然他長得離花還遠得很呢。

小邱是從什麼地方搬來的,和哪年搬來的,我似乎一點也不記得。我只記得他一搬來的時候就帶著個年青的媳婦。他們住我們的外院一間北小屋。從這小夫婦搬來之後,似乎常常聽人說:他們倆在夜半里常打架。小夫婦打架也是自古有之,不足為奇;我所希望的是小邱頭上破一塊,或是小邱嫂手上有些傷痕……

我那時候比現在天真的多多了;很歡迎人們打架,並且多少要掛點傷。可是,小邱夫婦永遠是——在白天——那麼快活和氣,身上確是沒傷。我說身上,一點不假,連小邱嫂的光脊樑我都看見過。我那時候常這麼想:大概他們打架是一人手裡拿著一塊棉花打的。

小邱嫂的小屋真好。永遠那麼幹淨永遠那麼暖和,永遠有種味兒——特別的味兒,沒法形容,可是顯然的與眾不同。小倆口味兒,對,到現在我才想到一個適當的形容字。

怪不得那時候街坊們,特別是中年男子,願意上小邱嫂那裡去談天呢,談天的時候,他們小夫婦永遠是歡天喜地的,老好象是大年初一迎接賀年的客人那麼欣喜。可是,客人散了以後,據說,他們就必定打一回架。有人指天起誓說,曾聽見他們打得咚咚的響。

小邱,在街坊們眼中,是個毛騰廝火的小夥子。他走路好象永遠腳不貼地,而且除了在家中,彷彿沒人看見過他站住不動,哪怕是一會兒呢。就是他坐著的時候,他的手腳也沒老實著的時候。他的手不是摸著衣縫,便是在凳子沿上打滑溜,要不然便在臉上搓。

他的腳永遠上下左右找事作,好象一邊坐著說話,還一邊在走路,想象的走著。街坊們並不因此而小看他,雖然這是他永遠成不了“老邱”的主因。在另一方面,大家確是有點對他不敬,因為他的脖子老縮著。不知道怎麼一來二去的“王八脖子”成了小邱的另一稱呼。自從這個稱呼成立以後,聽說他們半夜裡更打得歡了。可是,在白天他們比以前更顯著歡喜和氣。

小邱嫂的光脊樑不但是被我看見過,有些中年人也說看見過。古時候的婦女不許露著胸部,而她竟自被人參觀了光脊樑,這連我——那時還是個小孩子——都覺著她太灑脫了。這又是我現在才想起的形容字——灑脫。她確是灑脫:自天子以至庶人好象沒有和她說不來的。我知道門外賣香油的,賣菜的,永遠給她比給旁人多些。

她在我的孩子眼中是非常的美。她的牙頂美,到如今我還記得她的笑容,她一笑便會露出世界上最白的一點牙來。只是那麼一點,可是這一點白色能在人的腦中延展開無窮的幻想,這些幻想是以她的笑為中心,以她的白牙為顏色。

拿著落花生,或鐵蠶豆,或大酸棗,在她的小屋裡去吃,是我兒時生命裡一個最美的事。剝了花生豆往小邱嫂嘴裡送,那個報酬是永生的欣悅——能看看她的牙。把一口袋花生都送給她吃了也甘心,雖然在事實上沒這麼辦過。

小邱嫂沒生過小孩。有時候我聽見她對小邱半笑半惱的說,憑你個軟貨也配有小孩?小邱的脖子便縮得更厲害了,似乎十分傷心的樣子;他能半天也不發一語,呆呆的用手擦臉,直等到她說:“買洋火!”他才又笑一笑,腳不擦地飛了出去。

記得是一年冬天,我剛下學,在衚衕口上遇見小邱。他的氣色非常的難看,我以為他是生了病。他的眼睛往遠處看,可是手摸著我的絨帽的紅繩結子,問:絨帽沒看見邱嫂嗎?”“沒有哇,”我說。

“你沒有?”他問得極難聽,就好象為兒子害病而占卦的婦人,又願意聽實話,又不願意相信實話,要相信又願反抗。他只問了這麼一句,就向街上跑了去。

那天晚上我又到邱嫂的小屋裡去,門,鎖著呢。我雖然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我不能不哭了。每天照例給邱嫂送去的落花生,那天晚上居然連一個也沒剝開。

第二天早晨,一清早我便去看邱嫂,還是沒有;小邱一個人在炕沿上坐著呢,手託著腦門。我叫了他兩聲,他沒答理我。

差不多有答理的工夫,我上學總在街上尋望,希望能遇見邱嫂,可是一回也沒遇見。

她的小屋,雖然小邱還是天天晚上回來,我不再去了。還是那麼幹淨,還是那麼暖和,只是邱嫂把那點特別的味兒帶走了。我常在牆上,空中看見她的白牙,可是隻有那麼一點白牙,別的已不存在:那點牙也不會輕輕嚼我的花生米。

小邱更毛騰廝火了,可是不大愛說話。有時候他回來的很早,不作飯,只呆呆的楞著。每遇到這種情形,我們總把他讓過來,和我們一同吃飯。他和我們吃飯的時候,還是有說有笑,手腳不識閒。

可是他的眼時時往門外或窗外瞭那麼一下。我們誰也不提邱嫂;有時候我忘了,說了句:“邱嫂上哪兒了呢?”他便立刻搭訕著回到小屋裡去,連燈也不點,在炕沿上坐著。有半年多,這麼著。

忽然有一天晚上,不是五月節前,便是五月節後,我下學後同著學伴去玩,回來晚了。正走在衚衕口,遇見了小邱。他手裡拿著個碟子。

“幹什麼去?”我截住了他。

他似乎一時忘了怎樣說話了,可是由他的眼神我看得出,他是很喜歡,喜歡得說不出話來。呆了半天,他似乎趴在我的耳邊說的:

“邱嫂回來啦,我給她買幾個熱包子去!”他把個“熱”字說得分外的真切。

我飛了家去。果然她回來了。還是那麼好看,牙還是那麼白,只是瘦了些。

我直到今日,還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那麼半年。我和小邱,在那時候,一樣的只盼望她回來,不問別的。到現在想起來,古時候的愛情出軌似乎也是神聖的,因為沒有報紙和雜誌們把邱嫂的像片登出來,也沒使小邱的快樂得而復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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