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N DU
带你遇见更美的莲都
在我的记忆里，瓯江的帆船是从天边飘来的。夏日黄昏，站在大水门码头往校场圩的东南方向望去，几十艘挂着白帆的舴艋舟映着绯红的霞光，排成蜿蜒的长列从天边的云头中缓缓而来……
天将黑，船儿依次落帆靠岸，船头红泥小灶生起了火，青烟袅袅，船老大们淘米做饭，端出刚从温州买的“白带生”、“炊虾”打开自家带的辣椒酱开始晚歺。也有奢侈一点的会炒上一些肉丝青菜，煎几条“龙头靠”咪咪“蕃薯烧”。码头周围一时会升起油煎龙头靠的咸鲜味。有套路的会跳下船去用透明皂洗浴，然后换上干净的透明衬衫，在衬衫的胸袋里插入一张对折的十块头（外面可清晰地看到共和国最高面额的钞票）。昂着头穿过城门洞往大猷街而去……
“老二”是大水门对面水南岸人，世代靠船吃饭。闲时我们常玩在一起。他爷爷上了岁数已经不撑船跑运输，到大水门码头溪滩上帮人修船。我们会去看他干活听他唠嗑。
瓯江船最多时有八千多艘，从上游庆元，龙泉，云和包括丽水几个县运竹木柴炭、土特产、农产品去温州。回程时带回日用百货，工业产品，海产品和一些外面世界的新奇玩艺。打日本人时江上运输真热闹了。因为陆路中断，省政府又搬到丽水等诸多原因，许多抗战物资都从温州用船运到丽水，再辗转运往江西等内地。有次老爷子从温州运了十来桶洋油（煤油）撑到校场圩，看见日本人的飞机掼炸弹，赶紧撑到岸边苍蝇树下动都不敢动。日本人掼了十来个炸弹才飞走，有个炸弹掼在水里没响……
老二会狡黠地对我眨眨眼，让我问老头他与“远主客”（注：丽水方言特指已婚妇女）的风流往事。老爷子也不避讳慢慢说来：牢钿骗光噢！...不过以前温溪那个远主客待我真好！有回我歇温溪，她问我有没有硬炭，我送她半篓，就这样认识了，那个皮肤啊雪白…
老二的父亲身高力大撑船手艺好，三个人才能推船上去的浅滩，他一人便可一口气推上去。他还有一手打鱼的好手艺，网往左边一掀，右手一抖“刷”撒将出去，水面一个溜圆！有回发大水，老二和我眼见他打上一条五六斤重的“木勺鲤”然后手脚麻利地开膛破肚不去鳞，红泥炉炭火旺，烧开两勺大溪水，搁盐，姜，料酒，将鱼块往里一推，一会汤如牛乳香四溢，那肉真是又嫩又甜浸！
七十年代未八十年代初老二父亲一度生意红火。那时温州一带有走私货在江湖交易，老二父亲会收些银元和土特产撑船放流下去，带回折伞，走私布，港台歌星盒带，甚至8080，400手提收录机，这些都是当年时尚玩艺。他一回来，老二家便会聚起亲朋好友，玲瑯奇葩的货物很快会被分走。三五船老大会向老二父亲打听外面世界的情况，让他带领共同致富……有回我和老二去他家，看见一女人抱着一捆走私布出来，老二他爸在那女人肥臀上响亮地拍了一巴掌，想那女人是得了便宜竟嘻嘻笑着从我们身边一扭小跑而去……
有位叫初小青的摄影家与朋友在瓯江边拍江船，朋友被鹅追逐，他按下海鴎相机的快门。这张作品被评上国际大奖，这在当时的丽水是一个大新闻。初小青从此一夜成名。其实获奖是必然，他拍江船不知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喝瓯江水长大的他是在用真正的情感创作，有时甚至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他的第一部摄影作品集叫《飘逝的江船》用黑白手法真诚，原汁原味，略带伤感地唱出了七八十年代江船的挽歌。他后来出了多部作品集有西藏，九寨等等，但最打动我的还是《飘逝的江船》，至今置于我的案头常常翻看，仿佛与我生命有某种联系……
八九十年代后，天边飘来的江船渐渐成了记忆，但壮丽与峥嵘，辛酸与快乐，浪漫与香艳久存于心中……
稿于老西门工作室
审核：陈雯雯
绘画、文字：强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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