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心懷鴻鵠之志，用一生“假裝愛”中國的洋校長
各位花木僧的聽眾，大家好！歡迎收聽新一期的歷史節目。這一期我們講一個人人都知道，但是大多數人並不瞭解的名人——司徒雷登。
一個備受爭議的外交家
我們在中學課本里面都學過一篇著名的文章，叫做《別了，司徒雷登》，這是毛澤東他老人家在1949年8月18號發表的一篇文章，裡面說，司徒雷登是一個在中國出生的美國人，在中國有相當廣泛的社會聯繫。在中國辦過多年的教會學校，在抗日時期坐過日本人的監獄，平素裝著愛美國也愛中國，頗能迷惑一部分中國人，因此被馬歇爾看中，做了駐華大使。
1946年任美國駐中國大使期間
在老人家的文章裡面把司徒雷登應召回國，作為美國侵略政策徹底失敗的象徵，並放到了課文裡，使司徒雷登在中國一代代人心中留下了壞印象。那麼，到底司徒雷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到底是真的愛中國，還是像老人家說的那樣裝愛中國？
父親傳教 母親興學
最近我看到一份材料叫《司徒雷登年譜》，是1946年燕京大學的教職人員為了慶祝司徒雷登70壽辰編寫的。司徒雷登的父親叫司徒約翰，他是一個傳教士因教會的派遣在1869年的時候來到中國內地佈道，傳播基督教的福音。
1876年6月24日（光緒二年），其兒子司徒雷登在浙江的杭縣出生。小的時候，司徒雷登的奶媽、傭人都是中國人，而且都是浙江當地人，所以司徒雷登從小學的就是浙江話。司徒雷登的母親跟著他的父親來到中國新辦女學，這個是教會在中國設立的第二所女子學校。光緒初年，社會風氣未開，大家把這種女子入學視為一個驚天駭俗的創舉，在那個時候，只有最貧窮的人家才會送自己的女娃子去讀書，因為不僅沒有學費，而且吃住和換的衣服都由司徒雷登的媽媽提供。
司徒雷登（後立者）全家福
回國遭遇白眼
在中國待了幾年之後，因為教會的規定，在外國傳教八年以上，就要回國長期的休養一下，因此在1888年，司徒雷登13歲的時候，和兩個同樣在中國出生的兄弟回到了母親的故鄉，在阿拉巴馬的一個叫慕備爾城的學校讀書。脫離了本土的環境。加上他說話還很老成，所以美國的同學們就對司徒雷登嘲笑嘲諷。他的同學當中雖然有他的表兄弟們，也不願意在人前跟他相認。司徒雷登後來回憶說，在這幾年當中，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成為一個和其他美國兒童一樣的孩子，不受人的白眼。
脫離文學教授 研究宗教
司徒雷登就繼續留在美國學習了，他的讀書非常好，獲得了空前的優秀成績。後來，在韓伯登西特尼的大學學古文學，古希臘語拉丁語都學得非常好，之後又去研究當代的語言文字，研究德意志和法蘭西兩國的文字文學。因此他在畢業的時候就以第一名的成績，獲得了兩個學位，一個是文學學士，一個是語言學學士，這一年的秋天便就留下來擔任潘篤伯校古文教授了。那時在美國年紀輕輕就擁有大學的教職，前景無比光輝，但是因為他出生在一個傳教士的家庭，從小家裡面就有著非常濃厚的宗教氣氛，也使得他內心對上帝有了宗教虔誠，在1901年，經過很艱難的抉擇，他還是脫離了做一個文學教授的生涯，進入協和神學院去研究宗教。
加入佈道團
當時，進入神學院就不僅僅是簡單的研究，需要隨時準備去講經佈道。當時，協和神學院裡面的學生成立了一個外邦佈道團，加入這個團的人隨時要響應號召到遙遠的國度去傳播基督教的福音。司徒雷登雖然有著虔誠的宗教信仰，但對於到外邦去佈道，也望而生畏。
小的時候他跟著父母在中國佈道，要麼就在鬧市街頭髮賣勸世文，勸世人皈依基督教，一心向善，信仰耶穌基督；要麼就是在中國的窮鄉僻壤，被那些沒有見過市面的老百姓們譏笑侮辱，他不想再去做這樣的事情。但是，要加入外邦佈道團這樣的團體，就要遵守一個明確的規定——信仰神的青年人必須要聽神的差遣，除非你體弱多病不能成行，否則應召者就必須不畏困難，欣然就道。司徒雷登先生想，我身體又健康，並且又沒有家室的拖累，如果不加入這個團，就表示對上帝不虔誠，無法自圓其說，內心非常的糾結。經過長期的這種自我鬥爭之後，最後他加入了這個佈道團。
被指派中國傳教 首學語言
1904年，司徒雷登結婚。婚後夫婦兩人被指派去中國傳教，除夕夜當天抵達了杭州。因為他十三歲就離開中國了，所以到了杭州需要重新學習中國的語言，並且學習杭州的土話。要學這個太不容易了，於是請了一個老先生來教他，這個老先生叫高敬甫。高從來沒有見過外國人，每天都很害怕，即便司徒雷登給他敬茶，他都不喝，怕老外給他下毒。
年輕時的司徒雷登夫婦
司徒雷登一邊跟著高敬甫學習，另外一邊自己研究，自闢新途，並且指導他的老師用什麼方法來教自己學習中國的古文字更好。過了不久，老師被弟子感化了，對於外國人的懷疑恐懼也慢慢消失。
下鄉佈道
學好語言之後，司徒雷登就開始下鄉佈道，那時他的父母還在中國佈道，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司徒雷登就跟著父母一起在浙江鄉村、城鎮傳播基督教，待慢慢熟悉之後，便隻身一人去傳教，有時候出去一趟要走3到4個星期，有時是到杭州和湖州下屬的各個縣鄉村裡。到了鄉村裡面他的起居飲食都和老百姓一樣，並且跟老百姓用中文聊天，共話桑麻。因此，司徒雷登對中國老百姓的民間生活和民間的苦痛有詳細的瞭解，我估計他對中國人的這種情感也是在這幾年的深入基層中培養起來的。
被擁戴為燕京大學校長
1918年，北平的幾個教會所辦的學校有意合併，其中一個是匯文大學，另一個是華北協和大學，合併後的最佳校長人選大家一致認為是司徒雷登。經過幾番周折，1919年春天，司徒雷登就擔任了這所合併之後的大學的校長，並且給這個學校起了一個新的名字——燕京大學。第二年，華北協和女子大學也併入到燕京大學，燕京大學是當時中國最早實行男女合併授課的大學之一了。剛開始的時候，燕京大學是在老北京的城內，地方狹小，加上其他學校不斷併入，所以必須尋找新的校址。
1946年，在美燕京校友看望司徒雷登
尋找新校址
1921年，司徒雷登在北京西郊的海甸鎮的北面，一個叫成府村的村子西面，購買到300多畝地成為校址。這個地方原來是一個大的宅子，是一個明代的一個著名的畫家叫米萬山的芍園，後來到了清朝的時候，先是和珅的院子，之後是多爾袞的後人睿親王仁壽的院子。1860年的時候，英法聯軍毀了圓明園，這個園成為一片斷壁殘垣。民國年間，陝西的督軍陳樹藩，用2萬銀元從睿親王的後人手中買下了這個頹敗的園林，修建了別墅和陳家的家廟，改名為“肄勤農園”，供自己的父親安享晚年。
司徒雷登和燕京大學
當時司徒雷登就找到陳樹藩講了校園面臨的問題，陳樹藩很讚賞司徒雷登的興學志向，就以半價把這塊土地賣給了燕京大學。司徒雷登很感謝陳樹藩，以今後每年給陝西省定一些免費獎學金的名額作為紀念，所以之後幾年，陝西來燕京大學讀書的子弟絡繹不絕。就這樣幾經困難，三年都搞不定的燕京大學的校址告一段落，建築工程即日開建，成為了中國最美的一所大學，當時就有人說，凡事來訪者無不稱讚燕京大學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校園，它有助於加深學生對這個學校以及對國際主義理想的感情。1950年代，因為院校合併，就把北京大學從城裡面遷到這個地方來，和燕京大學的校園合併了，成為今天的燕京大學。
日軍侵華 燕京大學留守
燕京大學的日常經費都是教會在美國募捐的。1937年的時候，盧溝橋事變爆發，北平和天津都淪陷了。司徒雷登本來計劃1937年再度到美國募捐，但因為華北的局勢很不穩定，擔心走了學校會被破壞，所以這一年就沒有去美國。當時燕京大學跟其他的高校一樣，也面臨著南遷的問題。
司徒雷登先生和整個燕京大學的管理團隊為這個問題，反覆辯論了十幾天，最後作出決定燕京大學應該負起維護華北文化自由的責任，留在北平照常開學。司徒雷登之後說，這是他這一生當中做出的最艱難的決定。他以校務長兼代校長的職務，內外應付，煞費苦心，並且懸掛起了美國國旗，策略性的強調燕京大學是美國人辦的學校，希望日本人不要來騷擾。
與日周旋 保護師生
1937年12月，南京陷落，日本人強迫留在北京的各校學生舉行慶祝，當時偽新民會的負責人來學校，向先生哭訴，希望他配合一下，派一兩個學生代表進城參加一下，如果不配合的話，燕京大學就要被日本人摧毀！司徒雷登嚴詞拒絕，從此以後，日本人和這個偽政府就知道司徒雷登不會跟他們妥協，但是因日本和美國還沒有開戰，又沒有辦法用暴力威脅，所以暗中派遣密探監視司徒雷登的一舉一動。
一九三六年中華民國政府教育部長王世傑頒發給司徒雷登的獎狀
另外一個方面，司徒雷登仍然和國民政府聯繫，說教育部你給我指示，我應該怎麼辦學，我仍然是承認你是國民政府。同時繼續增聘教員，擴大招生，對於來不及離開北平的學術界的一些大佬和他的家屬，經常想辦法在經濟上給予接濟，對於在北平的地下工作人員，或者是其他的愛國的人士來求助的，司徒雷登都想辦法給予他們庇護和援救。因此從戰爭爆發以來，一直到日軍偷襲珍珠港，日美正式宣戰以來，燕京大學在華北成為大海當中的一個孤島。
1938年春天，司徒雷登先生離開北平南下，經過上海、香港轉赴漢口。這個時候漢口是中國的戰時首都，為什麼要折騰這一趟呢？一是向國民政府表示，本校始終忠於中央，不會被這種環境所屈服，另外也通過這個行為，給燕京大學的師生們打氣，不管在多惡劣的環境下，我們都和中央政府在一起。從此之後，1938-1941年中的每一年，司徒雷登都要到國民政府的首都所在地，不管是武漢，還是重慶都去訪問一次以表示繼續對國民政府的忠心和服從，而且每次去都光明磊落，對日本人毫無隱瞞，在行前還故意向日本人聲明你們如果有什麼意見，我可以代你們轉達給中國的中央政府。
日美開戰 被逮捕
一直到1941年12月初，司徒雷登都認為今年跟過去的每一年都一樣，燕京大學大概會像往常一樣平安的過去，所以在12月初的時候，他給他的孩子寫信說，這又是一個平安的禮拜天。當時，正趕上天津校友會請司徒雷登去演講，司徒雷登星期六前往，星期天參加了天津校友會的活動就在這一天，美國珍珠港海軍基地被日本偷襲了，日美正式宣戰，第二天早上日本憲兵隊就把司徒雷登逮捕抓起來送回北平拘押在東交民巷美國兵營的三層樓上，同時燕大的校舍被日軍所佔領，十多個有反日傾向的教職員工被捕，其他的教職員工和學生被限期遣散。
校長司徒雷登與燕大同仁
被審問 四問四答
司徒雷登在被關美國兵營時，曾經四次被日本憲兵隊問話，每次到憲兵隊，先不問話，就讓他在一個房間裡等著，等很久很久都不來。剛開始的時候司徒雷登很苦悶，後來司徒雷登覺察到了日軍的用意便泰然處之，不再介意了。
在提審中，日本人反覆詢問司徒雷登的大概有四件事情。
第一個，就是為什麼要創辦燕京大學，有沒有什麼動機？先生說，燕京大學純粹是一個私人的機關，它是教會募捐的私人學校，沒有任何政府的使命和美國政府沒有關係，沒有秘密的使命，日本軍人覺得不可相信。
第二個，就是關於司徒雷登本人和國民政府蔣介石等政府要員的關係。司徒雷登回答：我希望中國能夠自由獨立，因此經常向政府當局獻言獻策，並且對他們的一些不好的問題我也有所忠告。司徒雷登還給日本人說，一個自由和獨立的中國，不僅應該是要為中國人民所爭取的，而且對於鄰邦日本也有很大的利益。
第三個，就是關於先生是否資助學生逃往“自由中國”了，就是非淪陷區。司徒雷登先生坦坦蕩蕩說確有其事，並且扶助學生去他們想要去的地方是我作為一個老師，作為一個校長的天職，就像家長幫助他的子弟們達成願望一樣義不容辭。
憲兵又問，有什麼人幫助過你，給你一些特權？司徒雷登說我的事兒我能說，但是我不能牽連任何人，並且說我年紀已經大，不久於人世，如果你們要用酷刑對待我，那就來吧，反正我不久於人世，我也不怕短時間之內遭遇痛苦，但是我絕對不會使幫助我的人，因為幫助我而遭到禍患。
我為什麼要在多年之後講述一個幾乎被遺忘的人物，就是因為我看材料的時候，看到他的這些回答，我覺得他有偉大的人格。這樣偉大的人格，超越了時間，超越了種族，超越了文化。就在多年之後，我看到這一段文字，都覺得特別的感動，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向我的朋友們介紹司徒雷登這個人的真實面貌，介紹這段歷史的真相，希望大家不要被《別了，司徒雷登》單方面的影響。
晚年餘生
因為司徒雷登的回答，日本憲兵無可奈何，經過四次提訊之後就不再審問，直接把他關起來了。一直關到1945年8月17日抗戰勝利才釋放出來。這時他70歲，再之後他擔任這個美國駐華大使。1949年的8月2日，因為中國的形勢，司徒雷登就離開了中國返回美國。
《時代》報道司徒雷登出獄後
他回國之後就退休了，被美國國務院下了禁言令。因為當時對於誰丟掉了中國，美國整個外交系統有極大的爭論，很多人說是美國外交部的政策某種傾向使得美國丟掉了中國，有鑑於此，政府便對這些回國的外交人員下禁言令不許討論這件事情。當時共產主義者嘲笑他說，走吧司徒雷登，之後因為麥卡錫主義，就是反共主義氾濫，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熱愛共產黨的人，所以麥卡錫主義者又來騷擾他，兩頭不討好。之後司徒雷登患上了腦血栓，導致半身不遂和失語症說不出話了。
司徒雷登之墓
1962年9月19日，司徒雷登先生因為心臟病突發在華盛頓去世，骨灰長眠於杭州半山安賢園。在他的墓碑上，除了名字和生卒時間，只有簡單的八個字：“燕京大學首任校長”。我就不多做評價了，關於他的和中國的這種情感我講到這裡，我只講一些事實，希望大家能夠重新的看待。好，這期節目就到這個地方。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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