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瘋狂——一位少年病患的自白|渡過

十年疯狂——一位少年病患的自白|渡过

張亮/文

這十年於我,先是歡樂,繼之痛苦,而後一直延續,直至變成一種平淡,習以為常。

我的瘋狂

我曾恨過我的命,恨它為何如此。甚至在我最後一次發病時,我在病中有強烈願望,想要去逆天改命。

我執意相信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能助我回到過去,改變一切。最後在藥物翻倍的作用下,我逐漸意識到,如果能,這個世界可能早就允許我這麼做了。

我曾短暫相信,我的病是一種癌症,精神上的癌症。我也曾描述過,生病就像,大腦開啟了另一種模式,然後就再也回不去了。

至今,我從未回去過,只是偶爾留戀未曾異常之前的自己。現在以及未來的時間,我都只能等待,等待大腦慢慢地修復對許多事物的認知。

不得不說,

發病是對已建立的對世界的感知的一種全面瓦解

所有的一切不能正常感知,非常痛苦,像是掉進了無知的深淵——感覺在侵蝕感覺,感覺在搗鬼,它在意識與世界之間,擾亂輸入輸出信號;它讓你失常,讓你被雜亂包裹,讓你產生非正常的反饋,讓你像一個木偶,像一個頭腦中不斷產生雜亂思維的木偶。

年少發病

我記得那些日子,雖然已經過去,但仍然無法抑制地去回想。

那些時光有某種魔力,現在我不能說它是好或是壞,那是一種複雜的感覺,是一種癮,殘留的癮,包羅著那時所有的一切。那時的時光,與現在,僅僅是時空的不同而已,彼此卻有微妙的關聯。

某些情景似乎凝固在那裡。

第一次看到精神病院的牌子上“精神病”幾個字,不相信自己得了這種病。第一次服藥,當天晚上就可以睡覺,第二天卻不願意相信這是藥物的作用。

第一次父親陪著自己去遊覽景區,卻是因為得病不得不去,不得不放鬆心情,想來真是有種特別的感觸。相信父親也感慨過,沒想到第一次陪著兒子來旅遊,居然是以這種方式。

那些照片現在還在,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由父親陪著,兩人笑著在一個個景點合影。

那是強顏歡笑,是為了不讓以後的自己看到曾經的自己的苦澀,那些笑容裡藏著當時對自己境遇的感懷。

那感懷不在我的臉上,而是在父親的臉上,我的臉上是一種不諳世事的快樂的笑容,父親是遭受了重大的打擊,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不得不的一種笑。

我知道在我生病的時候,父親也曾徹夜難眠,他的身體和精神直至現在,都有那時被毀壞的後遺症,一天至少要抽一包煙,慢性胃炎,睡眠不好。

後來的幾次發病,我仍不可避免的讓他勞心勞力,我的災難沒有結束,他不得不提心吊膽,他不覺得這僅僅是醫學的事。一些玄而又玄的因果連繫,在家人心中盤旋。

十年疯狂——一位少年病患的自白|渡过

我曾對父親說,我恨他。他動搖過陪伴我的決心,但未曾拋棄我。

復學與休學

我曾因病休學,次年又去上學,然後沒一兩年的時間又復發,前後已有三次。

我曾想過,為什麼不在初次發病時就徹底中斷學業。父母給我的答案和我自己想的差不多——低齡待在家裡,會有許多聲音圍繞耳旁。當然父母可以將這些聲音置之度外,但他們不是那樣超然物外的人。

病中的我,或多或少表現出對上學的留戀。如今想,就算我不再上學,也不能保證我不再發病。我難以判斷處於其它情況下我的命運的走向。

現實裡,病中的我回到學校。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第一次復學,我重新上了初一,有些機靈鬼知道了我的異樣,“XX有神經病”在他們那裡變成了半公開的秘密,有些同學把這視為嘲弄我的資本。老師中也有極端,對我在課堂上極盡嘲諷之意,現在想來,仍有三分恨她。

感謝我的班主任,他從沒有厭惡諷刺過我,更像是一位父親給予我關懷和理解。他在心中為我惋惜,我記得他的嘆氣。在學校,只有他這麼一個老師,其它的老師同學都巴不得我趕快走。

在這種氛圍中,我沒有堅持多長時間,到初二的下半學期,產生了嚴重的幻聽。之前服的抗精神病藥物的藥效,已經被複發的症狀蠶食的幾乎一點兒效果也沒有了。

我第二次休學,還走了點彎路,父親想用中醫治我的病,抓了幾副藥回去吃了之後,反而因為裡面用了硃砂,有了中毒的跡象,而且病情未見穩定有愈發嚴重之勢,趕緊連夜啟程去省城醫治。

徹底輟學

那年春節剛剛結束,我坐硬座去看病。我全程神思縹緲,只覺得自己思維充斥於整座列車,精神力無所不及,皮囊包裹著一種玄力,就差超脫於這座肉身了。實際我已不能言,因為我覺的周遭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所想,我所思,語言實在是一種很低級的存在。

現在想來,我那時的眼神,應該很怪異。

再次在另一座城市住進精神病院,這次先是為我注射鎮靜劑,很快我癲狂的狀態便被控制下來,醫生詳細瞭解我的情況之後,決定換藥,新的藥物說明書變成了“適宜於精神分裂症”。藥物一天天發揮效用,一個星期後,主要的精神症狀都被控制下來。

我住了一個多月。猶記得一開始,我不吃不睡,瘦消,思維混亂,做奇怪的動作,到後來,略胖,嗜睡,懶散,能思考或欣賞一些東西。這段入院的時光是我印象最深最難忘的,也是我最後一次住院。雖然並不代表我從此沒有再發過病。

那次我覺得我好了。我發誓,我不再發病。父親再次把我送到了學校,這裡的老師只有一個認得我,前兩屆同學早已升到高中,我儼然已經變成了在初中混學的一個老生。在這裡,我是一個半透明的人,有人知道我的過往,但他們就像隱匿了,我得以完成初中的學業,這段記憶,除了自身的缺陷,許多都是美好的,沒有人再來嘲弄我。

我考上了高中,遇到之前的同學。偶遇的時候,他們一邊驚訝於我這麼一個瘋子還能考上高中,一邊不忘重提舊事,這與我再次的輟學有些許關聯。更重要的是,我自覺高中的學業壓力非我能承擔,就主動退學了。

我卸除了學習的重擔,在家閒適一年。次年,父親又做出重大決定,想讓我上大學,真是機緣巧合,離家一百多公里的某城學院,那年招最後一批全日制成人生,讓我有幸進入大學學習。

不幸的是,我的病態與舍友格格不入,與他們產生分歧,一些莫須有的罪名陰差陽錯的移到了我身上,我受了處分。加之那段時期沾酒喝可樂,這些起興奮作用的液體刺激到了大腦,舊病復發。

這一次徹底輟學。

我是這條流水線上的犧牲品。

當瘋狂歸於平淡

三反四復之後,我終於走完了上學的年齡,但最終的結果是藥量翻倍。

一場求學路,一路瘋癲史。

有次見我的主治醫師,他說像我這樣發病甚早的人,年齡大了,慢慢的便不再發病。只是這十年是難過的十年,在我心裡留下深深痕跡。

我依然無法工作,人際關係稍一複雜,就能讓我再入困境。沒辦法,我只能給自家打工,看店。

我曾對父親說,我恨他。他動搖過陪伴我的決心,但未曾拋棄我。

他覺得我會像他一樣,抵擋住成長中的一切煩惱,或者是化解它們,但老天偏偏沒有給予他這樣一個我。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了正常的軌跡,不得不讓我們接受。

回望小時候的很多事情,父親沒有意識到發展下去的後果。這樣要求或許太過偏激,畢竟人沒有透視未來的能力,但我總覺得在那些節點做出些什麼,就不會發生後來最糟的情況。

我明白,這沒人能做到。

只是我沒想到教育在我這種抵抗力差的孩子身上,那些事會留下如此印記.我是這條流水線上的犧牲品。

作為過來者,我想勸諫父母,做孩子的解壓者,因人而異,別又施一重壓力,願你和你的孩子同舟共濟。

許多人一生未害過此病,我好羨慕。我好想父母把我生下來,上學讀書,哪怕是考一個一般一點的學校,出來工作奉養他們,也不願他們和我一同經歷這場曠日持久的苦難。那種幸福,此生無緣。

這十年於我,先是歡樂,繼之痛苦,而後一直延續,直至變成一種平淡,習以為常。

我,忍痛,受難,災愆難滿,永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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