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為什麼國內一片亂哄哄、分裂爭鬥、政策搖擺的日本能夠改革成功,形成君主立憲的局面,走上資本主義社會的道路;而相對而言內部統一、政策連續性好、針對性強的大清,怎麼改革就走向末路,最終玩完了呢?

毛主席說過: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無論是改革還是革命,首要的問題就是要認清面向誰、背靠誰的問題。日本“明治維新”和晚清“洋務運動”之間的首要區別,也是這個問題。“明治維新”的成功和“洋務運動”的失敗原因,也要從這個問題上找原因。誰在推動改革?他們面向誰、背靠誰?誰是他們的朋友、誰是他們的敵人?這是個首要的問題。

一、誰在推動“明治維新”?

(一)

在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究竟是誰在實施革新呢?

“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是日本天皇嗎?在明治天皇即位初期,雖然對外宣告今後“內外政事”,均由天皇“親裁之”,但是因為他當時年幼不能親政。1868年正式即位後,又一次宣告“躬親萬機之政”,但是在實際政治生活中仍然不能發揮重要作用,不過是個“御名御璽”而已。

是那些大封建主嗎?明治新政權建立後,中央政府曾實行所謂的“三職制”、“三職七科制”和“三職八局制”,重要職務均由親王、公卿和藩主擔任。1868年,實行“太政官制”後,一等官仍為上述親貴把持。但是政府的實權並不在他們手中。不久,這些親貴就被實際掌權者排擠出中央政府。1871年“廢藩置縣”後,這些親貴中只保留了三名公卿做點綴。而地方政權的權力在“廢藩置縣”的過程中也完全被剝奪了。

那麼,究竟是誰在掌握明治政府政權,推動一系列改革,並最終完成了明治維新這一革命性的改革呢?

讓我們看看那些在明治維新中叱詫風雲的人物:

大久保利通,號稱明治維新第一政治家。出生在薩摩藩鹿兒島下家治屋町的一個城下武士家庭,儘管在士農工商四民中屬於統治階級——士的一員,但城下武士在武士中卻屬最下層。

西鄉隆盛,號稱維新三傑之一。生於日本薩摩藩鹿兒島城下下加治屋町山,父親是御勘定方小頭。

木戶孝允,維新三傑之一。出生在長門國萩城下吳服町,為藩醫和田昌景的長男。曾過繼給和田家對面的桂家養子(養父:桂九郎兵衛(62歲,家祿150石)),得以武士身分與九十石俸祿。

大隈重信,明治維新的志士之一,曾兩任內閣總理大臣。出生於日本肥前藩佐賀城,其父是佐賀藩炮術長,享有很高的俸祿。

勝海舟,幕府海軍的創始人。歷任外務大丞、兵部大丞、海軍大輔、參議兼海軍卿、元老院議官等職。生於江戶本所龜澤町。他們家本姓男谷,是從事高利貸發家的鉅富,後過繼到武士之家。勝家是小普請組的無役的小身之旗本,是貧苦的旗本家庭。

伊藤博文,日本第一個內閣總理大臣、樞密院議長、貴族院院長,首任韓國總監,明治憲法之父,立憲政友會的創始人。出生在日本長州藩,父林十藏,母名琴。其父原在村務農,後去萩城謀生。不久,入伊藤武兵衛家做工。武兵衛年老無子,收十藏為養子,伊藤博文即隨父母入伊藤家。

(二)

可見,這些在明治年間推進維新改革的人,都出身於中下級武士家庭。那麼,為什麼出身於中下級武士家庭的人能夠成為明治維新的推動者和改革者呢?

首先,諸大封建主仍然採取舊的剝削方式作為獲取利益、維繫自身統治的主要手段,作為舊的政治和經濟利益的獲得者,他們從根本上缺乏革新的動力。當時的日本仍然保持著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界限分明的等級制度、諸侯林立的割據狀態,要想發展資本主義經濟,必然要打破地與地之間的區隔、人與人之間的區隔、經濟體與經濟體之間的區隔,乃至人與地之間的固定關係,也就是打破種種封建主義的桎梏,大力發展工商業,提供充足的原材料和勞動力,建立起統一的國內市場。而這一切都是和封建等級統治相悖的,是與大封建主的利益相悖的。

其次,當時日本的經濟基礎有了一定的發展和變動,使得社會發生方向性的變動具備一定的社會基礎。

日本的幕末時期,和明清末年一樣,誕生了一些資本主義的萌芽。使得社會內部產生了一些變動,和幕初的大封建主-小封建主-農民的典型封建社會結構產生了一些不同。


“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一個重大的變化是由於農業生產力的提高,農民內部產生了分化,傳統的封建土地所有制受到嚴重挑戰。

隨著農業生產技術的改進,是大片荒地被開發,耕地面積增加,農作物單產也在增高。正如中國春秋時期,由於生產力的發展,耕地面積的擴大和農作物單產的提高,傳統的封建剝削方式已經無法適應新的局面。一些農民通過緩慢的積累逐步走出貧困,在這個過程中,國人失去特權,部分野人因為經濟地位的上升而獲得政治地位,國人和野人的區別消失。曾經依靠這一剝削體系獲取最大利益的周王權威喪盡;而一些封建主和野心家順應時代發展,改變了剝削方式,崛起成為新的統治性力量;經過發展和反覆,最終形成了大一統的局面。日本在幕末時期也在經歷這個過程,有向著發達封建專制之大一統方向轉變的可能。

在西歐,新生的資產階級力量正是通過和王權結盟、反對封建貴族、建立大一統的封建專制國家而發展壯大起來的。這些新生的資產階級、士紳、以及富裕農民、自耕農,恰恰是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主要力量。而克倫威爾“新模範軍”的主要成分——富裕農民和自耕農,則是推動英國資產階級革命持續深入、戰勝王軍的主要力量。這個過程也在日本上演,新型地主、自耕農與天皇之王權結合,打擊貴族領主封建制度。

在這個過程中,日本的農民也在分化。少部分農民通過不斷獲取多於封建主剝削的農產品積累,逐漸上升為新型地主、資本家。與此同時,是更多的農民陷入破產的境地。這種情況在經濟不發達地區尚不明顯,農民保持了原有的窮困而境遇相對一致的局面;但是在經濟發達地區則發生了非常明顯的分化。比如在畿內,到了幕末時期,沒有土地的農民達到50%-70%的村子已經相當普遍。除了上升為地主、資本家的少數人之外,農民可分為佔有份地的“本百姓”、佃農和工資勞動者。反抗落後的封建等級制度是所有農民共同的利益。據統計,1590-1867年間,日本共發生了2809次暴動,平均每年10次;幕末時期的1861-1867年,發生了194次,平均每年27次。舊的封建統治手段已經搖搖欲墜。


“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另一個重大的變化是特權大商人高利貸者的出現。幕府時代的大封建主們往往不再居住在農村,而居住在城市中。當時的日本城市,主要居民就是大封建主及其武士隨從,以及他們的家屬、僕從。在這樣的城市中,催生出了最初的商人。在封建等級制度下,商人經商獲得的資本沒有投入工業生產,要麼投入當時主要的生產資料——土地,要麼成為發放高利貸的資本。商人逐漸發展成為特權商人高利貸者。


“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雖然出現了這些新的因素,但是並不能認為有了這樣的經濟基礎,會必然的發生資產階級革命。和中國明清末年一樣,這些只能被稱為“資本主義萌芽”。少數的地主、資本家、特權大商人並不能改變幕藩體制的本質,而且他們往往具有很強的封建性。比如“藏元”是完全依附於大封建主的御用商人;“株仲間”從幕府獲得某些商品的壟斷經營權的類行會組織。考察英國資產階級革命,英國的資產階級是伴隨著王權的壯大而成長起來的。要獨立完成資產階級革命,必須首先打破封建等級制度,廢除封建特權土地所有制,建立封建專制統治。在此之後,成長起來的帶有資產階級性質的大地主才可能將曾經的盟友——封建專制君主掀翻在地。

再次,西方依靠堅船利炮對日本的威脅和侵犯,給日本以巨大的刺激,致使原有的社會結構產生劇烈的震盪。日本的中下層武士作為最具革命性的階層,主動向西方文化學習,極大促進了日本向資本主義發展的進程,大大縮短了這個過程。中央集權的封建專制大一統進程和資產階級革新進程同步進行,使日本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跨越式發展,一步踏入資本主義社會。

(三)

和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一樣,在封建等級制度逐漸衰敗瓦解的過程中,下層貴族“士”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作為統治階層,他們有機會受到教育,有可能參與政治,能夠接觸上層資源,孔子作為下層貴族就培養了大量的“士”;另一方面,他們接觸社會,接近底層,明白社會的癥結何在;在經濟變動的時期,由於處在特權階層的最底層,下級貴族在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往往被甩出特權階層;而且他們往往受到上層貴族的剝削和壓迫,甚至生活困頓,有著強烈的通過努力奮鬥,打破階層天花板,進入到上層社會的願望。

日本中下層武士正好符合上述情況。首先,中下層武士是統治階層的一員,享有經濟特權和政治特權。我們前述的6人,幾乎都受到過良好的教育,有著求學的經歷。他們有資格、有能力參與政治,這是社會最底層的農民所無法企及的。

然而由於地位低下,中下層武士所享有的政治和經濟特權都少的可憐。就是這麼一點可憐的政治和經濟特權,在社會變動過程中卻是最容易被剝奪的。

在各藩,實際上是少數高級門第武士,也就是所謂的“權門武士”把持藩政,中下層武士根本無法直接參與藩政,他們有著強烈的突破政治天花板的訴求。

在經濟上,當時祿米能達到萬石以上的陪臣,全日本大約只有70多人,大部分是收入20俵左右的武士,最少的只有幾貫錢。假如封建主義經濟能夠保持不變的話,這些下層武士還能夠勉強餬口,最起碼有一份政治上的尊嚴。然而,經濟上的變動很快將他們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下層武士得到的俸祿是祿米,然而要在城市中生活的話,必然要將祿米換成貨幣,再用貨幣換取其他生活必需品。這樣,他們必然要與商人發生關係,而且很快會被商業高利貸資本所控制,陷入赤貧之中。一本寫於1816的《世事見聞錄》中說:“武士中不論大小,一般都是貧困。尤其是那些俸祿低微的武士,更是困苦之極。”在這種情況下,中下層武士被迫與更多的社會階層發生關係。


“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上述6名明治維新時期重要的政治家中,竟然有三個人的本家都不是武士階層。而且都是通過過繼到武士家庭的方法,獲得武士身份。一方面說明支持明治維新的武士,大部分都和其他階層發生了聯繫,體現了其他階層的利益;另一方面也說明,武士開始利用自己貴族的身份換取賴以生活的資源。

木戶孝允,他父親是藩醫,後來過繼給武士家庭,獲得武士身份。

伊藤博文,他的父親本是一個農民,後入繼武士家庭,獲得武士身份。

勝海舟則更有代表性。他的曾祖父男谷銀一在江戶從事高利貸行業而成一方鉅富、江戶府內17箇所的地主,並通過買官獲得朝廷盲官的最高官位檢校,稱“米山檢校”,併成為大名貸。男谷銀一的長子忠之丞買得御家人-男谷家的家格。男谷忠之丞之孫,也就是勝海舟的父親勝小吉本是男谷家的三子,以婿養子的身份從男谷家過繼到旗本武士勝家。這根本就是富裕起來的高利貸者為自己出身低賤的家族購買武士身份的標準劇本。

在幕末的日本,這樣的劇本幾乎每天都在上演,武士已經成為了沒落貴族的代名詞。當他們無法生存之時,武士身份是他們最後可以販賣的資本。

當然,其餘三人也是有代表性的。

大久保利通和西鄉隆盛都是出身於薩摩藩的中下層武士。薩摩藩是當時日本諸藩中經濟狀況幾乎可以說是最好的藩。薩摩藩很早就開始不顧幕府禁令,通過琉球開展海上貿易。他們也很早就接觸到被稱為“蘭學”的西方科學技術。薩摩藩主島津齊彬有著“蘭癖”的雅號。他不但廣泛涉獵西方典籍,還在實踐中大量吸收西方電信、金屬活字印刷、煤氣燈和攝影等技術,甚至仿製出西方的反射爐,大鍊鋼鐵以鑄造槍炮。在這樣的環境下,大久保利通和西鄉隆盛對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並不陌生。事實上,大久保利通正代表了那些受到西方科學技術及其產品震撼而決意全面向西方學習、走上像西方一樣的資本主義道路的覺醒武士。


“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大隈重信的父是佐賀藩炮術長,代表的是很早就接觸到“蘭學”,對西方科學技術及政治經濟有一定了解,決意讓日本走上這條道路的技術流武士。甚至木戶孝允,他的父親本是藩醫。當時的日本醫生,大量吸收蘭醫學的成果,木戶孝允同樣可以歸集到這個類別裡。

還有西鄉隆盛,雖然他和大久保利通一樣瞭解西方引入的科學技術的先進性,但是作為一名中下層武士出身的政治人物,在複雜的局面下,西鄉隆盛出頭作為那些保留了較多封建性、在日本政治、經濟大轉型過程中沒有獲得好處、甚至變得更糟的武士利益的代表,併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的決裂,反映了作為貴族統治階層底層的武士階層的分化。少部分全面擁抱資本主義進入大地主大資產階級階層,大部分成為普通平民,貴族階層不復存在了。

正是這些部分具有其他階層身份、及立志要讓日本走上像西方一樣的資本主義的原中下層武士,代表著新興地主和資產階級的利益,推動了“明治維新”的前進。

二、誰在推動“洋務運動”?

那麼,晚清的“洋務運動”又是誰在推進呢?

1861年1月11日,恭親王奕訢會同桂良、文祥上奏《通籌夷務全局酌擬章程六條》,推行了一項以富國強兵為目標的“洋務運動”。

奕訢是滿清的恭親王,皇叔。

桂良是滿洲正紅旗人,恭親王奕訢的岳丈。歷任兵部尚書、吏部尚書、直隸總督、東閣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軍機大臣。

文祥是滿洲正紅旗人,歷任工部主事、內閣學士、署刑部侍郎、軍機大臣等職。

都是滿清權貴。

做一個粗略的、不那麼恰當的對比,滿清的權貴相當於日本幕府時期的親藩和譜代大名,都是和封建專制統治者關係密切、有著切身利益關係的高層食利者。


“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洋務運動”在各地的執行者,如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流,都是漢族大臣,不是進士,就是舉人,是官紳的典型代表,屬於統治階層的中上層。在中國這個大一統的國家,他們可以粗略的類比“小一統”日本的“外樣大名”。他們有反抗滿清統治的可能性,有轉變成為帶有資產階級性質的大地主的可能性,有建立一個像英國資產階級革命後成立的、帶有貴族共和性質的政權的可能性。但是在現實中,由於滿清統治者正確的施政,他們選擇了和滿清統治者合流。隨著滿清統治中央集權權威的瓦解,他們在各省的自治統治體現出一些共和的色彩。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可以看作這些帶有資產階級性質的大地主共和統治的實踐。

三、總結

做了一個表,列出中日兩國不同歷史階段的對應。


“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之三——沒有可比性



為什麼國內一片亂哄哄、分裂爭鬥、政策搖擺的日本能夠改革成功,形成君主立憲的局面,走上資本主義社會的道路;而相對而言內部統一、政策連續性好、針對性強的大清,怎麼改革就走向末路,最終玩完了呢?

上表一看即明。

雖然“洋務運動”和“明治維新”幾乎在同一歷史時期推行,但是卻根本是兩個不同的階層在推動,屬於不同的歷史階段的兩次改革,完全沒有可比性。由於改革推動者不同,因此才導致來結果的不同,一個成功,一個失敗。“洋務運動”的失敗具有一定必然性,所謂愚昧、腐敗、自大等等,並不是改革失敗的真正原因,充其量只是改革失敗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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