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七十一歲了。自幼跟我爺爺相好的一位老先生學習寫字。最早臨的是柳公權《玄秘塔》，後寫歐陽詢的《九成宮》，二十一歲改學《顏勤禮》，五十歲左右還學過好十幾年的王羲之《聖教序》及趙孟頫、蘇東坡、黃庭堅等行書。草書學智永《千字文》王羲之《十七帖》孫過庭《書譜》等。直言，我從小到大沒寫過篆隸，也沒寫過魏碑狂草什麼的。說實話，這一輩子只寫會了一個體顏體及顏真卿何紹基風格的行書。也不是什麼省級會員，甚止中書協會員想都沒想過。
到底怎樣寫字？什麼樣的書法作品才是好作品？這個問題人問我問了一輩子，我為人也想了一輩子。至今似乎還沒搞懂。雖然，我前些年也教過學生，也給學生講過怎麼樣寫字，但也許我能夠回答你的只有一句話，那就是學書法太難了，我越寫越鑽研越練，越不會寫了。或許自己落伍，現代有些青年人，所謂的書法家寫的字我簡直看不懂了。我認為，要把一幅作品寫的讓人耐看愛看，賞心悅目，沁人心脾，甚止掛在牆上，大家都說好，都想學，愛不釋手，確實不容易。核心的核心，關健的關健是要把字寫端正，一筆一畫要寫到位，既體現修養功夫，又展示紛呈流派，不但內容要好，而且字要耐看。美觀，大方，精神，藝術，怡麗，準確，易認，愉悅，有味道，大眾接受，如此而已。
那麼到底什麼是書法？什麼是藝術？怎樣寫字？啥作品是好作品？我隨便談談我自己的見解。寫了一輩子字，今天第一次評人家的字，說的是直話，講的是自己六十多年的摸索感悟和碰了釘子的經驗。
首先聲明，我認為讀書寫字是一輩子的大事。是裝扮自己的門面，提升自己的品位，強化自己的能力的大事。小時候，我們這一茬人，小學畢業就會提筆寫《百家姓》，雙手打《珠算算盤》，也因讀了《三字經》《弟子規》《千家詩》略知一點前朝後代或李杜詩詞等等。這正如曾國藩家書中說的“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
書歸正傳。我今天只想談書法。對事不對人，也點到一些作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聞過則喜，良藥苦口。請勿對號入座。
什麼是書法？
書法是線條藝術。學書法，寫毛筆字，首先寫的是線條。“顏筋柳骨”“行雲流水”“龍飛鳳舞”“骨肉血氣”“精神韻味”等等就是說的是凡書法，凡是毛筆字，都要講線條。都要講質感。也就是說講工夫，講功力。或千里陣雲，或高空墜石，或萬歲枯，或鐵畫銀鉤，或力透紙背，或入木三分等等，都是指書法字裡的“線條”而言。所以說，看作品首先看點畫，看線條，看法度，看功力。凡中鋒用筆，凡質厚意重，凡功力精到的線條點畫都很傳神，都很有質感，都很精到，都很耐看，養眼。都很有功力，都很美，都很有值得學習的地方，這就是好作品，好字。反之，有些人的作品，線條柔弱，軟骨無力，或毛手毛腳，燥熱如火，一堆亂草，乾瘦無力，或病歪歪，軟溜溜，看了很不給力，很不養眼，很不舒服，這就叫醜書，這就不好。書法，書法，畢競有法度，是藝術嘛？否則你花錢買來，掛在客廳幹嘛？
藝術要豁人耳目。書法是藝術。寫字也是藝術，更是技巧。同樣一個字，懂藝術講藝術的人，就寫的好，寫的輕鬆，寫的愉快，寫的耐人尋味，看了豁人耳目，心曠神怡。這也許就是藝術的魅了。“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於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於豪芒。”《書譜》中的這些話值得思考。就是說，不管是誰的字，掛起來要好看，要入眼入目，要給人以美的享受，要提振人的精神，調動人的情緒。不能讓人看了心煩意亂，噁心嘔吐，掉頭就走。
寫字必涵泳學養。有人說，寫字是寫學養。學問有多深，字就寫多好。雖然不敢以點蓋面，管中窺豹，但是，縱覽歷史上的書法大家，從鍾張二王、顏柳歐趙、蘇黃米蔡、祝文唐徐、董米刑張，甚止唐宋八大家，幾乎個個都是文學家、詩人或碩儒文奎。這些人有的並非專搞書法，而是把筆墨功夫當成茶餘飯後坐朝問道的餘事，而真正的主業則是或右將軍，或平原太守，或州官刺史等等，總之，這些絕大多數身為皇帝親點的進士出身的非白丁者們，都學過《四書五經》，都懂得《九墳六典》，都知道《六藝》《百經》，都在筆墨硯池間涵養深厚的學養。不像某些不學無術，不懂學問的人，一味抄書，囫圇吞棗，譁眾取寵。其作品根淺基弱，真的不敢讓人恭維。
學養定體現性情。曾國藩說，讀書變換面相，讀書改變氣質。寫字實際上是展現筆墨性情。什麼樣性格和情調的人就寫什麼樣的字。顏真卿柳公權是忠臣義士，是剛直耿介之人，是公正嚴明之人，故其字就方正剛硬，神完氣足，正大博巨。張旭懷素蘇軾黃庭堅是好酒豪爽之文人，故其筆墨字跡，是龍蛇飛動，醉墨橫飛，是汪洋姿肆，是波瀾壯闊。虞世南文徵明是文人畫匠，故其字溫潤爾雅，和氣生輝。現在有些小青年，只知寫字，不知修為，更不讀書，且好酒如命，故寫出的字，滿紙菸火，燥熱難耐，無法無則，信筆塗鴉，旋望立走。
筆墨乃修為積澱。南宋大書法家詩人陸游說“汝欲學作詩，功夫在詩外”。又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陸游一生作詩一萬多首，修為深沉，學問至精，其書法也寫的風神瀟灑，自出新意。曾國藩一生戎馬倥傯，但始終以禮學修身，軍務再忙，不廢學問。他為人忠信嚴謹，故書作極似柳誠懸，瘦硬齊整，肅穆恭敬。林則徐、左宗棠、張之洞及李鴻章、袁世凱都是如此。不但文化積澱深，而且筆下功夫也不淺，因而字自然也寫的不賴。所以，寫字就是寫修為，平時怎麼修為，日常怎麼積澱，筆下就怎麼表現。特別是最基本的點畫，必須要依法規，合法度。不能信筆使性，聚墨成體，亂寫一通。書法是藝術，作品是掛在牆上，要給人看的，欣賞的，所以，筆畫線條章法以及內容都應該有法度，有示範性。
作品要滋味無窮。好作品是什麼？什麼是好作品？我的意見是，內容上呈現真善美，筆墨上表現神韻味。何為真善美？就是作品內容要積極健康向上，要提神振氣，凝心聚力。作品筆底下要有交待，有來頭，有出處，有風格，有情趣，有韻味，有氣息，有龍脈，有傳承，有創新。什麼是神韻味？就是說，你的作品風格來自哪一家，哪一派，出自誰的體，誰的帖。表現是哪一個流脈？是吸收誰？傳承誰？創新誰？整個章法氣息要有出處來源。整個作品至少要有書卷氣。或浩瀚如大海，或皚皚似白雪，或悠雅似蘭亭，或壯美如祭侄稿，甚至天真爛漫似蘇東坡，流麗雜陳如蔡君謨，狂放豪爽如祝枝山，柱天抗鼎如王孟津等等，總之，讓人一看，你的作品要有滋味，要有韻致。書存金石味，室有芝蘭香。作品中如坐春風的古人帖味或高古氣息到任何時候都是判別一幅作品的試金石。
佳作能曠心怡神。我寫字，也賣字，幾乎天天看字。我琢磨，寫字首先要精楷，通法則。然後再進行變化創新。好作品總是觀之如坐春風，令人心曠神怡，韻味悠長。不管是楷書，還是草書，都能夠使人看到點畫傳神到位，線條遒勁有力，運筆起落有法，章法新美傳奇。讓人看了馬上有提筆在手、想學習效仿之感受。特別是楷書作品，先寫規正，再求變化。給人以字作則，以法示範效應。至少作品展出後，讓人看了如春風拂面，熱血沸騰，流連往返，駐足玩賞，心情愉悅的感受，有“再回頭”“想琢磨”“不想走”的想法。而今現在某人作品，滿紙堆墨，信筆飛寫。既不講線條質量，又不講結體法則，更無傳統來由。寫出的所謂書法，真是滿紙亂畫，橫墨亂飛，燥氣沖天，亂心亂性。讓人看了，亂鬼跳蠅，信馬由韁，火熱焦躁。雲裡霧裡，不知那裡。看似自我創新，風格獨特，實則粗製濫造，無法無章，不知所云。“觀畫重神韻，作書論性情”，對照古人書作，佳孬分明，美醜明瞭，難道不引以為誡嗎？
楷書基礎不能丟棄。傑士裹馬橫清秋，英雄揮筆寫善美。自書中有學問，豈可提筆胡亂為。總之，一句話，楷書寫好了，一河水都開了。首先楷書實用，楷書展示功底，楷書依法規有法度。楷書示人教人，不會使人走歪道，中邪氣，更不誤人子弟。用楷書來培養自己嚴謹和平質樸的書風和作人態度這不很好嗎？古代，自唐朝開始，招聘人才專設“書學取士”，把長相、學問、出身和寫字作為選拔人才的標準一直延續到清朝，學子們中進士，獲狀元，皇帝首先看的是寫字，就是楷書。以後抄錄公文，恭寫奏疏，頒發聖者都用楷書寫，逐漸形成館閣體。現在有些人不寫楷書，楷書難學，進步慢，不遮醜，批評館閣體，其實，館閣體是真功夫，是真基礎。你看自隨代以來，像智永、虞世南、歐陽詢、張旭、顏真卿、懷素、黃庭堅、蔡襄、祝允明、王鐸、何紹基、于右任等行草書大家，楷書都寫的中規中矩是何等的好啊！
同志們，我讀書不多。但我筆不離手，我自學書法的50多年中，我的體會是臨古人帖，學古人字，讀古人文章，對自己修身養性，教育子弟，傳承家風有益處。春雲夏雨秋月夜，唐詩晉字漢文章，就是這個道理。說白了，照準一個帖，學精研透，再博覽群帖，形成面目。書法首先要實用，要先把字寫端正，先把基本筆畫寫好，寫準確，寫到位。自然書寫，乾淨書寫，以法度書寫，就能寫好。總之，學書法並非易事，必須痛下功夫，心悟體會，修為讀書，持恆勤練，就一定能夠寫出稱心如意、留芳百代的好作品。
文章推薦:左瑞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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