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起義席捲整個唐代疆域,徹底動搖了大唐統治根基。“天補平均大將軍”這樣的稱號的確反映出了彼時社會現實的巨大不平等和底層民眾的樸素政治訴求,然而如此口號陳義卻也過高,終成空想社會主義。
廣明元年(880年)十二月,黃巢大軍進入長安,大唐天子又一次出逃,這次出逃方向仍然是西南巴蜀之地,其實早在這一年年初,亂軍還在轉戰江西一帶的時候,大宦官田令孜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流亡的事情了,“令孜見關東群盜日熾,陰為幸蜀之計”。
田令孜首先想到的是把整個巴蜀牢牢掌控在自己人的手中,當時巴蜀的行政區分為西川、東川和山南西道,合稱“三川”,而其中益州成都所在的西川道最為關鍵,田令孜提出了一個四個人的候選名單:陳敬瑄和楊師立、牛勗、羅元杲,陳敬瑄其實就是田令孜的親哥哥,以前是老家許州(今河南許昌)的一位餅師,兄弟發達了以後,被田令孜安排進了左神策軍,時任左金吾衛將軍。
候選人有四個,但職位只有三個,唐僖宗別出心裁搞了一場以馬球定勝負的差額選舉,最終結果陳敬瑄當然是冠軍,順利當上了西川節度使,楊師立亞軍當東川節度使,季軍牛勗當山南西道節度使,羅元杲比較倒黴被差額掉了。
長安淪陷之後,在田令孜等人的護送之下,唐僖宗倉皇向西而去,半路上遇見了前來救駕的鳳翔節度使鄭畋,鄭畋勸皇上不要跑了,應該前往鳳翔駐蹕,在那裡組織各路大軍反攻。僖宗很坦誠地向鄭畋說“朕不欲密邇巨寇”,你這裡和叛軍離得太近了,我哪裡敢呆在這麼危險的地方,我先去山南避一避,你好好地在鳳翔進行阻擊。
雖為一介文官,但鄭畋還是沒有辜負皇帝的期望,在僖宗繼續南逃之後,“完城塹,繕器械,訓士卒,密約鄰道合兵討賊”,一時軍勢大振。中和元年(881年)二月,黃巢派大將尚讓、王播率五萬大軍前來攻打鳳翔,以為鄭畋不過是一書生而已,鳳翔唾手可得,但鄭畋也正是利用了對手的輕敵,聯合涇原節度使程宗楚和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在龍尾陂設伏,大敗尚讓，“斬首二萬餘級,伏屍數十里”,從此黃巢再不敢打鳳翔的主意。
長安以西的局勢穩定下來,唐僖宗也就可以安全地在山南流亡了。
唐僖宗的“阿父”田令孜要對整個朝政的敗壞負很大責任,但也不能就此認為宦官們就統統都是飯桶、敗類,在關中以外地區,另一位宦官監軍楊復光就在組織各路政府軍平叛過程中,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中和元年(881年)二月,楊復光被任命為京西南面行營都監,駐守鄧州,但是很快黃巢大將朱溫就攻佔了鄧州,楊復光只能逃往許州投奔自己的老部下、剛剛上任的忠武節度使周岌,但是就在前不久周岌已經投降了黃巢,左右手下都勸楊復光,說“周公臣賊,將不利於內侍,不可往”,但是楊復光還是憑著自己對周岌的瞭解和孤注一擲的膽量,前往許州。
周岌夜宴楊復光,幾杯酒下肚,說起當前局勢,楊復光黯然淚下,沉默了很久,然後語重心長對周岌說“丈夫所感恩義耳!公自匹夫為公侯,奈何舍十八葉天子而臣賊乎?”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感恩,你從一介匹夫做到一方大員,不都是李家天子的恩情嗎,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一番話說得周岌也羞愧難當,趕緊表明自己只是假裝投敵,其實內心還是向著朝廷的。當夜,楊復光又密令養子殺掉了周岌軍中的黃巢使者,斷了周岌再做賊的後路,周岌也就只能又回到了朝廷的懷抱。
周岌雖然反正了,但是他的部下蔡州刺史秦宗權卻還是不聽命,楊復光又帶著從周岌那借來的三千忠武兵前去蔡州繼續做秦宗權的工作,一番努力,秦宗權也答應脫離叛軍,還分了三千兵馬給楊復光。
這樣加上自己原有兵士,如今楊復光就有了八千人馬,分為八都,牙將鹿晏弘、晉暉、王建、韓建等八人成為了八都的將領。楊復光帶著這八都將士重新殺回鄧州,一舉擊敗朱溫光復鄧州。
就在準備乘勝追擊打入關中的時候,楊復光的母親突然去世,按照禮制的規定,此時當兒子的必須要放下手裡的工作回家守孝三年,當然國家危急時刻,楊復光也只能趕回家草草安葬了母親,又立刻奔赴工作第一線,忠孝很難兩全。
自鄭畋在鳳翔擊退了叛軍之後,關中的形勢一度出現轉機,鳳翔行軍司馬唐弘夫屯渭北,河中節度使王重榮屯沙苑(今陝西大荔西南),義武軍節度使王處存屯渭橋,夏綏節度使拓跋思恭屯武功,鄭畋屯盩至,“巢四面皆敵矣”。
四月,黃巢感覺局勢不妙,率部撤離長安向東面而去,當天鳳翔副都統程宗楚先自延秋門進入長安,隨後唐弘夫、王處存兩部也先後開進京城,“坊市民喜,爭歡呼出迎官軍,或以瓦礫擊賊,或拾箭以供官軍”。
然而令長安老百姓們失望的是,所謂的王師和匪寇並沒有多少區別，甚至還不如匪寇,先進城的幾支部隊各懷私心,生怕被別人搶了頭功,都沒有通知後續部隊,而是先在長安城好好洗劫一番,“入第舍,掠金帛、妓妾”,長安城一時大亂。
更為嚴重的是,其實黃巢大軍並沒有走遠,而是呆在城外面觀望,等看到入城官軍軍紀混亂又無後援,黃巢立即殺了一個回馬槍,再次攻入長安,正忙於搶劫的官軍毫無準備被殺得落花流水,程宗楚、唐弘夫喪命,王處存僥倖逃生。
回到長安的黃巢“怒民之助官軍,縱兵屠殺,流血成川,謂之洗城”。各方勢力打打殺殺,遭殃的最終還都是普通百姓。
經此一番折騰,官軍和叛軍在關中又成僵持局面。同年八月,黃巢大將李祥攻取華州(今陝西華縣),第二年二月,朱溫攻取同州(今陝西大荔),華州、同州就成為守衛長安的最重要屏障。
而官軍這邊也做了重新部署,以宰相王鐸代替鄭畋成為前線統帥,“王鐸將兩川、興元之軍屯靈感寺,涇原屯京西,易定、河中屯渭北,邠寧、鳳翔屯興平,保大、定難屯渭橋,忠武屯武功,官軍四集”。
面對如此形勢,同州防禦使朱溫連續十次上書黃巢,認為應該增兵同州,設法向河中方向突擊,爭取殺出一條通道撤離關中,但是黃巢的愛將孟楷卻不認同這樣的方案,不同意增兵同州,所以將朱溫的上書統統阻隔不報。
形勢越來越緊迫,朱溫已經知道黃巢大軍大勢已去,於中和二年(882年)九月,率部向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投降,很快就被朝廷任命為右金吾大將軍、河中行營招討副使,並賜名全忠(朱溫名字很多,朱溫朱三朱全忠朱晃,避免混亂我們還是統一稱之為朱溫)。
駐守華州的李祥看見朱溫投降,也動了脫離黃巢的念頭,可惜行事不密被監軍發現,李祥被黃巢所殺,而以黃巢的弟弟黃思鄴擔任新的華州防禦使,但是很快李祥舊部又殺了黃思鄴,轉投唐軍。連丟同州、華州,黃巢大勢已去。
但是即便如此,“黃巢兵勢尚強”,各路唐軍仍然不敢對長安做最後的總攻,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找行營都監楊復光商量,楊復光給出了自己的建議,他認為“雁門李僕射,驍勇,有強兵”。
李僕射也就是此時已經從韃靼部落回到代北的李克用,“彼亦有徇國之志;所以不至者,以與河東結隙耳。”如果朝廷能寬宏大量,正式召李克用率部前來關中,那麼局勢勝負立判。
楊復光的建議得到了大多數將領的認同,擁有指揮大權的王鐸以“墨敕”(代皇帝簽署的調令)召李克用。十一月,“克用將沙陀萬七千自嵐、石路趣河中”。李克用的沙陀部隊身著一身黑衣,時人稱之為“鴉軍”。
中和三年(883年)正月,李克用敗黃巢之弟黃揆於沙苑,王鐸任命李克用為東北面行營都統,楊復光和陳景思分別為東面、北面都統監軍使。二月,李克用敗尚讓十五萬大軍於梁田陂,“俘斬數萬,伏屍三十里”。
四月,“李克用與忠武將龐從、河中將白志遷等引兵先進,與黃巢軍戰於渭南,一日三戰,皆捷;義成、義武諸軍繼之,賊眾大奔”,四月十四日,李克用自光泰門進入長安,黃巢力戰不勝焚宮室遁去。這次是真跑了,再沒能回到這個他住了兩年多一點的帝國都城。
破黃巢復長安,28歲的李克用“於諸將最少”而“功第一,兵勢最強,諸將皆畏之”,很快,朝廷就加封李克用為河東節度使,成為了雄霸一方的實力派軍閥。
再說黃巢,從長安倉皇退出之後,率領大軍自藍田入商山,“多遺珍寶於路”,後面追趕的官軍忙於一路撿拾珍寶,延誤了追擊時機,使得黃巢得以從南面突圍而出。同時,以驍將孟楷帶領萬人進攻蔡州,蔡州節度使秦宗權不敵孟楷,投降了黃巢。但是駐守陳州(今河南汝南)的陳州刺史趙犨(chóu)卻早有準備,奇襲黃巢大軍,並生擒孟楷,斬之。
痛失愛將讓黃巢極為憤怒,六月,“與秦宗權合兵圍陳州,掘塹五重,百道攻之”,但趙犨是做好了各種充分準備,面對黃巢大軍壓境,小小陳州城卻巋然不動。十二月,趙犨遣人突圍求救於鄰道,宣武節度使朱溫、武寧節度使時溥和忠武節度使周岌“皆引兵救之”。
朱溫大敗他的老東家黃巢於鹿邑,斬首二千餘級,並佔領亳州。但此時黃巢仍然戰鬥力極強,三路節度使也拿他沒有辦法,最後大家還是想到了河東李克用,朱溫、時溥和周岌聯名向李克用求救兵。
中和四年(884年)二月,李克用又率領五萬蕃、漢兵殺出天井關,前去解陳州之圍。聽說李克用又來了,黃巢終於放棄了圍困三百餘天的陳州城,但他已經在這座小城浪費了太多時間耗費了太多兵力,留給黃巢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其後數月,李克用一路追殺黃巢至他的老家冤句,直到窮途末路。六月,在泰山虎狼谷(今山東萊蕪西南),縱橫十餘年的一代梟雄黃巢全家被外甥林言所殺,很快林言又為沙陀兵捕殺,黃巢首級被送到時溥軍營。
同年七月,時溥將黃巢人頭和俘獲的黃巢姬妾送往成都,唐僖宗登大玄樓觀看受俘儀式。僖宗問眾姬妾,說你們也都是公卿勳貴的子女,世受國恩,為什麼長安淪陷的時候不選擇死而要選擇委身於這個流寇呢?
帶頭的姑娘回答說:黃巢那麼厲害,整個國家以百萬之眾都拿他沒有辦法,皇上您不都是逃到這裡來了嗎?您怪罪我們這麼一幫弱女子,那麼置您那些公卿將帥的顏面於何地?僖宗啞口無言。
行刑之時,眾人“悲怖昏醉”,只有這位奇女子“不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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