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從3個角度解讀魯迅思想中的“矛盾性”

《野草》是魯迅創作的一組散文詩集,全書共24篇,每篇短小精悍、富有濃厚的哲學意蘊,凝結了魯迅對生命的思考,蘊含了魯迅這個時期思想的困頓

。《野草》中最早的一篇《秋夜》寫於1924年9月15日,發表於1924年12月;最後一篇《一覺》發表於1926年4月19日,創作時長跨越一年有餘。

《野草》:從3個角度解讀魯迅思想中的“矛盾性”

魯迅去世後,他的好友許壽裳曾說:“他(魯迅)的散文詩《野草》,內含哲理,用意深邃”。

從《野草》中,我們能感受到魯迅的孤獨、悲觀與絕望,但也能感知到魯迅對絕望的反抗。魯迅作為那個時代的“覺醒者”,深深地感受到周遭的黑暗與內心的痛苦,他在與世界的尖銳對抗中,試圖啟蒙國民,帶著人們走出困境,魯迅以“反抗絕望”的方式來尋求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李何林在《魯迅〈野草〉註解》一書中提到:“《野草》的主導思想傾向也是積極地戰鬥、諷刺和批判;只是在積極的因素裡面,有時有一些消極的空虛失望和黑暗的重壓之感。”

魯迅用“虛無”和“絕望”來表達自己的人生體驗,卻又不輟筆桿,在以文救國的道路上永不停息。魯迅的思想是矛盾的,《野草》的作品裡表現著魯迅思想強烈的“矛盾性”。

一、絕望與希望交織

在《野草》的很多篇章中,都暗含著魯迅對現實生活的絕望。人們常說“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魯迅在《失掉的好地獄》中,用相反的方式,表達了“人間如地獄”的主題

在天地之初,魔鬼戰勝了天神,魔鬼“收得天國,收得人間,也收得地獄”。這時候,魔鬼坐在中央,照著一切鬼眾。這個世界雖然悲慘,卻還有一抹亮色:“遠處還萌生曼陀羅花,花極細小,慘白而可憐”。

後來,“人類便應聲而起,仗義執言,與魔鬼戰鬥”,最終取得了勝利,將人類的旗幟豎在地獄的中央,可是地獄並未因此變好,反而

連最初的那一抹亮色也消失了。“曼陀羅花立即焦枯了”,地獄裡哀鴻遍野,陰森而恐怖,“油一樣沸;火一樣熱;鬼眾一樣呻吟”。

人類便應聲而起,仗義執言,與魔鬼戰鬥。戰聲遍滿三界,遠過雷霆。終於運大謀略,布大羅網,使魔鬼並且不得不從地獄出走。最後的勝利,是地獄門上也豎了人類的旌旗!

當魔鬼統治地獄時,尚且有一絲希望;人類成為了地獄的統治者,反而讓小鬼們失去了原來的“好地獄”了。人類以為自己征服了地獄,成為了地獄的主宰,殊不知自己身處煉獄,卻還沾沾自喜。被人類統治的地獄是毫無亮色的,是徹底的絕望。

《野草》:從3個角度解讀魯迅思想中的“矛盾性”

魯迅曾說自己生活在“非人間”,這已是絕望的懸崖。然而,比這更深層次的絕望是:即便是地獄,也有好壞之分,而那個被魔鬼統治的“好地獄”已經消失了。

朋友,你在猜疑我了。是的,你是人!我且去尋野獸和惡鬼……

魯迅寧願去尋野獸與惡鬼,也不願與人為伍,這是怎樣的絕望與決絕。可是魯迅並未因此消沉,他依舊以《野草》為題,“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野草”是希望的象徵,是生命的象徵。

在《野草》的《題辭》中,魯迅寫道:“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

魯迅在《希望》中吶喊:“希望是什麼?是娼妓:她對誰都蠱惑,將一切都獻給;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你的青春——她就拋棄你。”魯迅同時又強調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魯迅否認希望,也否認絕望,卻唯獨沒有否認反抗。魯迅在《過客》中塑造了一個反抗絕望的“過客”形象。他從東邊有著雜樹和瓦礫的地方走來,要去往西邊荒涼破敗的叢葬。前方的墳墓,是絕望,也是希望。小女孩說“那裡有許多野百合,野薔薇”;老翁說“前面,是墳”;而過客清楚:“那些地方有許多野百合,野薔薇,但是,那是墳”

魯迅在致讀者信中曾談到該文的主題:“雖然明知前路是墳墓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絕望,因為我以為絕望而反抗者難,比因希望而戰鬥者更勇猛,更悲壯。”

《野草》是魯迅心靈煉獄中鑄就的樂章,他拷問人性,直逼人心靈中最陰暗的層面。

惟有排除外界干擾,直逼自我靈魂最深處,才能捕捉到他那種微妙的難以言傳的孤獨之感和哲學思考。

《野草》:從3個角度解讀魯迅思想中的“矛盾性”

二、冷峻與熱烈並存

魯迅的文字是辛辣的,語言犀利,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直入人心。魯迅以夢為馬,用豐富的想象、亦真亦幻的場景,打造了一個冷峻的世界。

魯迅將自己內心的熱烈與波瀾都包裹在冷峻的外表下,以文字為利劍,直擊社會黑暗,試圖打破“鐵屋子”。

讀魯迅的文字,我們時常感受到“冰冷”,似乎魯迅寫作過於客觀,毫無溫情。魯迅筆下的人物,要麼愚昧無知,要麼麻木不仁,要麼前途未卜,要麼艱苦一生。

在《影的告別》中,“影”生活在明暗之間,無論是光明還是黑暗,都沒有“影”的容身之處。光明會使“影”消失,黑暗會將“影”吞沒,無論何去何從,“影”的結局都是消亡。

我不過一個影,要別你而沉沒在黑暗裡了。然而黑暗又會吞併我,然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

《死火》亦是如此,“死火”被遺棄在一個冰谷裡,如果無人給它溫暖,那麼它將會徹底凍滅;如果給它溫暖,那麼它將徹底燒完。無論是哪種結局,等待它的只有“死亡”二字。

《過客》中的“過客”,明知前方是墳,前路生死未卜,可是他依舊不能停下自己前行的腳步。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他繼續前行,哪怕他已經疲勞不堪了,“走”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魯迅就如同一個站在雲端的人,俯視著人間的一切。他用冷峻的文字,訴說著人間的冷漠與無情,痛斥社會的黑暗與悲慘。可是他的心是熱烈的,愛之深、責之切,正是因為魯迅對中國愛得深沉,才會如此痛心疾首

魯迅那冰冷刺骨的諷刺之劍出鞘的目的,只在於喚醒麻木不仁的人們。在那冷峻的外表下,是一顆熱烈的心,是“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決心。

《野草》:從3個角度解讀魯迅思想中的“矛盾性”

三、詛咒與祝福共處

魯迅在《野草•題辭》中說:“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

魯迅希望“死亡的腐朽,火速到來”,他熱愛生命,卻又“渴望”死亡。在《死火》的結尾,死火被永久地困在了冰谷,“我”被碾死在車輪底下,但車也墜入了冰谷,跟著“我”一起消亡了。如果是“死火”是希望的象徵,那麼“車”便是中國的象徵。最後我們三者一起共赴黃泉,這是一種“惡狠狠的詛咒”。

有大石車突然馳來,我終於碾死在車輪底下,但我還來得及看見那車就墜入冰谷中。

“過客”的走向是自東而西,那是太陽的走向,也是生命走向終止的象徵。前方是墳墓,是人類死後的歸宿,也是太陽落下的地方。“過客”在走向他心中的“希望”,也在走向死亡,這何嘗不是一種冰冷的詛咒呢?

但是魯迅卻又對他們飽含祝福。對於“死火”而言,燃燒是生命必經之事,燃燒自己便是在實現自己生命的價值,儘管最後會燒完,但是燃燒的過程便是釋放,沒有死,何來生?“死火”的燃燒,是對生命的釋放,是價值的體現,因此魯迅祝福“死火”,並鼓勵這種向死而生的狀態。

對於“過客”而言,“走”就是他人生的意義。跟著內心的聲音,不停地往前走,直至生命的盡頭,這便是“過客”存在於世界的意義。如果停滯不前,“過客”雖活著,卻如同死了。因此魯迅讚揚“過客”的反抗絕望,讚揚“過客”勇往直前的勇氣。

生與死只是一線之隔,如同硬幣的兩面,它們相互依存,在某種條件下甚至可以相互轉換。“死火”寧願燒完,也不願凍滅;“過客”寧願自己走向墳墓,也不願停下腳步。魯迅痛恨的是非自然的死亡,魯迅詛咒的是無法自然死亡的世界。對於向死而生的“反抗者”,魯迅是深深祝福的。

魯迅一方面是厭世者,他痛恨這個如同煉獄般的世界;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個反抗絕望的“戰士”。這兩者看似水火不容的思想,卻在魯迅這裡達到了統一。

《野草》:從3個角度解讀魯迅思想中的“矛盾性”

結語

魯迅作為這個特殊時代的“覺醒者”,他將社會看得太清楚,最先感知到痛苦。魯迅以筆為矛,就像一個理想的“戰士”,在與黑暗搏鬥。魯迅用力“吶喊”,也會感到“彷徨”,但他依舊相信世上有“野草”般的希望

在屢敗屢戰中,魯迅先生會陷入深深的絕望中,但是並未因此退縮,也從未放棄對絕望的反抗。在絕望中尋找希望,成為了魯迅生命的意義。

《野草》就如同魯迅先生的內心獨白,記錄了魯迅思想的困頓與抑鬱,也刻畫了他的堅韌與倔強,因此我們常常能讀出“絕望與希望、冷峻與熱烈、詛咒與祝福”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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