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包饺子

方方:包饺子

对于南方人来说,一家人要想吃上一顿饺子,无论如何都是件十分重大的事情,得全家动员声势浩大,才能成就这样一个“工程”,尤其是饺子机出来之前。所以南方的大人总能克制自己想吃饺子的欲望,尽可能以平淡的口气说“我不爱吃饺子”,以免除这样一场从早忙到晚的劳动。


但南方的孩子们却对饺子有一种神秘感,总希望家里也能像北方人家一样吃上一顿饺子。南方的大人们虽然怕麻烦,可想到小孩子们的纠缠比包一次饺子更加讨厌,为此每年中也总是能豁出去一两次,包一包饺子。我想我的父母一定就是这样想的。为此,我家里每到过年时,总会抽出一天时间(但绝不是大年三十)来包饺子。


这一天的程序大约是这样的。一大清早,母亲便派我小哥去采买猪肉大白菜小葱之类,那时没有冰箱,诸物皆得当日准备。小哥因为包饺子的活儿一样不会干,故而只有做了“买办”;中午的时候,我二哥开始揉面,揉好面后,二哥又自觉地前去帮助母亲剁肉剁菜以及准备饺子馅儿。母亲和二哥是家里最会做家事的人,故而遵循能者多劳的原则,他们自是要比别的人多干一些。


待面好了,饺子馅亦剁好时,正式包饺子便宣布开始。家里的大方桌先要搬到房中间来,以方便工作。因人多,饺子要多包的缘故,必须将一张床利用起来,掀起床单,垫上干净纸,以用来置放饺子。筹备期间一直未曾上场的我和父亲还有大哥,在这时候都开始陆续登场。我因年龄最小,是照顾对象,为此,我只负责将切好的面团摁成圆的,以便让负责擀皮的二哥将饺子皮擀得圆一些。父亲虽然家务事一样不会,可却奇怪地会包饺子,而且包出来的形状十分好看,为此,他便总是以高手的姿态,待别人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才开始他的操作。至于大哥,他是个书呆子,真的是什么也不会,于是父亲派给他的活儿是“搬运”。就是将父亲包好了的饺子一一搬到床板上。


因为包饺子是集体活动,一家人便总是有说有笑的显得格外高兴。父亲平常沉默寡言,在这时却往往打开话匣子,妙语连珠。而二哥则一向幽默过人,他与父亲一唱一和,时而引起一家人大笑不止。老话说,得意者易忘形。的确如此,尤其是很书生气的大哥,一大笑便忍不住仰身一躺,笑倒在床。于是摆得一床的饺子全成了他的垫被。如此这般大哥竟干过好几次。有一次,母亲事先专门同他打好招呼,叫他笑时千万别躺了饺子,可真的大笑起来时,大哥哪里还记得当初的承诺?仍然仰身笑倒在庆上,又一次睡烂了饺子。记得那次父亲忍无可忍,怒吼着叫大哥“滚!”大哥万分惭愧的样子,还真的就滚了。


包饺子时,常常会有些恶作剧。比方在有的饺子皮里包上一团辣椒,或是包上一砣咸菜,看谁的运气最差。父亲一向不吃两条腿的动物,有一回,我们悄悄地包了几个有鸡肉的饺子,并做了记号,想害父亲一把。不料父亲大口地吃饺子并大口赞饺子好吃时,连同鸡肉饺子一起吃了下去,居然也没察觉什么。让一边的我们笑得几乎喷汤。在我们的大笑中,父亲终于弄明白了原委,一下子减慢了吃速,每一个都小心地看看馅,唯恐与“鸡”相遇。纵如此,我们也认定父亲不吃鸡鸭诸类两条腿动物,纯粹是心理作用。当饺子吃完,一切结束时,多半已是晚上八九点钟,而且人人都累得精疲力尽了。


父母相继去世后,我就再也不曾包过饺子。记得最后一次参加一个很快乐的包饺子活动是在大学期间。当看到一个北方同学手一晃便飞出一张饺子皮,我们有三个人包馅都跟不上她的速度,一时间想起历历往事,并同时又涌出小时候对北方饺子的那种神秘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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