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誤診”耽誤了32天,我已經被生活隔離

大白財經觀察

被“誤診”耽誤了32天,我已經被生活隔離


撰文丨譚麗平


治癒回家的第二天夜裡,49歲的李阿姨在睡夢中發出了一聲尖叫,直到兒子前來叫醒她,她才驚覺。這是她以前生活中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自核酸檢測顯示陽性的那一刻起,李阿姨時常做噩夢,夢裡都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時刻。因為一次“陰差陽錯”的檢測,李阿姨被迫剝離出了以往常規的生活,而這種“隔離感”還持續至今。


3月13日,經過18天的高度緊張、14天的隔離生活,李阿姨終於回家了。儘管她只是萬千患者中症狀很輕的那一例,但她覺得,這次疫情對她的改變太大了。“身體不如從前了,一些家務都會覺得力不從心;工作丟了,而未來或許也很難在熟悉的區域找到工作;膽子變小了,現在也無法自由地出門,因為要忍受社區其他人的指點和避讓......”


她只希望,能夠早日融入在人群中,儘快回到正軌。


以下是她的自述。


01

有沒有被感染?


時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感染。


2月1日左右,我的喉嚨有點不舒服,很乾,喝水也幹,而在三天前,我的兒子也有類似的症狀。兒子是1月11日從宜昌的大學出發,在漢口火車站轉車回家,1月16日,他又同朋友一行三人去了一趟武漢光谷。1月23日,兒子體溫有點偏高,但當時去醫院,工作人員用額溫槍測試顯示體溫正常,我們也就回家了。


回家之後,兒子從29號開始嗓子有點不舒服,之後我也出現同樣的症狀。這時,我會做一下運動和深呼吸,覺得我的肺部好像沒有問題,其他時候大體也都如常。直到2月8日,兒子開始有點咳嗽,體溫也顯示37.5,我就陪他去鎮衛生院看醫生,但由於醫療有限,我們又去了區人民醫院,拍了CT、驗了血,顯示沒有大礙,就開了點藥回家了。


2月9日,中午做飯之際,電話鈴響了,或許是從醫院知道了兒子的信息,村裡打來電話詢問發熱病人的情況,我如實告知。過了一會,村裡再來通知,讓兒子去做檢查,首先聽電話的是一位女士,讓兒子去醫院驗血,我說我們已經驗過了,她說這次要從鼻子裡取血去驗血,我表示質疑,隨後一位男士接過電話說,是在口腔裡取黏液做核酸檢查。期間,我提及過我的喉嚨不舒服的事情,他說“那你也一起去測一下吧。馬上去。”


於是,我放下手中的鍋碗,和兒子一起去了鎮衛生院。十五分鐘的路程,我倆走的十分忐忑。到醫院了,醫生說由於每天只有10個核酸檢測試劑,讓我們明天上午再來。我們離開醫院不一會,村裡又打電話說可以檢測了,我們就又轉頭去做檢測。當時由於護士消毒去了,醫生就和我們先聊了起來。我注意到,這時和我們一起等著做核酸檢測的,還有一個女人,她說她病的很厲害,早上發燒,起都起不來。


不久,護士拿著登記本出來了,因為隔她有一定的距離,我就朝她走近了一步,護士馬上用手一指,說站遠一點,我索性退了兩步。護士問了三人的姓名和年齡之後,沒問其他的了,就這樣登記了。給我們做了核酸檢測之後,我和兒子準備回家,大概走了七八分鐘的路程,我尋思,登記地這麼簡單,也沒記錄電話和地址,到時搞錯了怎麼辦?於是,就派兒子去醫院和護士說了一聲,兒子返回後說,和護士說了,但沒看到登記本。我想著,說清楚了就行,就回家等待結果。


2月10日下午四點半左右,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你昨天報的什麼名字,不知道錯了沒有,檢查的結果有問題,你兒子是好的,你有問題。趕緊把口罩戴好......”一瞬間,我覺得腦袋懵了一樣,感到不可置信,我除了喉嚨痛,身體都挺好的,怎麼就確診了呢?


當天夜裡,我就被通知第二天去鎮衛生院住院。11日的上午到醫院後,醫生帶著我,連同另外兩位核酸檢測結果顯示陽性的患者,做了血檢、X光片。在此之前,只做過核酸檢測,別的什麼檢查也沒做。之後,護士給我們開了4瓶藥,剛打了2瓶,護士通知我們要轉院。一行三人,下午就去了區人民醫院。轉到區人民醫院後,醫生護士非常缺乏,我們站在樓道里經過漫長的等待後,護士給我們三人安排了一個四人間的病房,又等待了一段時間,護士終於送來了被子。晚上,醫生過來問了一些情況。


12日一早,護士來取了三管血,上午打針,下午做檢查拍CT。我是第一個拍完的,我走到一個人少的拐角等病友,趁機拿出自己的片子,結果顯示,我的肺部完全沒問題!那一瞬間,我真的很難受很難受,不說多的,我覺得起碼有六成是鎮衛生院搞錯了。


被“誤診”耽誤了32天,我已經被生活隔離

(受訪者供圖)


回病房之後,醫生看了我的片子說我沒問題,我就把我做核酸檢測當天的經過講述了一遍,我和醫生說我有可能是誤診,我的要求只是想把我換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不和確診的患者住在一起,醫生沒有回應。在此期間,我的親人都來問我的情況,我一遍遍講,他們都很擔心。到了晚上,我再去找護士講述一遍我的經歷,我說再幫我測一次核酸檢測吧,護士沒有搭理,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被“誤診”耽誤了32天,我已經被生活隔離

(受訪者供圖)


在這之後,我內心更加焦慮,默默與病友保持距離,也沒有心思和他們聊天。直到12日下午,空著的那張病床迎來了主人,戴著口罩,看不清面容。隨後,她講起她的遭遇,她說,她很可憐,丈夫是重症患者,9號發高燒在鎮衛生院做了核酸檢測,因為高燒比較嚴重,衛生院沒有讓她回家,10號核酸出來的結果卻顯示是陰性,11號衛生院再做了一次,結果顯示陽性,於是就被送來了區人民醫院,她還提及,“有個人她兒子從宜昌讀大學回來,就從漢口火車站轉個車,她都懷疑自己有病,去做檢測......”


我越聽越不對勁,直到聽到這些似曾相識的場景,我一下子從床上翻起來,我說,“是你?!”原來她是那天同我和兒子一起做核酸檢測的那位患者。原本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和她的結果弄反了,她的這些話讓我基本篤定了我的猜測。


13日,查房的醫生多了一位老醫生,我要求再做一次核酸檢測,老醫生看了我的CT片子就答應了。不過,原本一天就能出結果的核酸檢測,這次因為各種原因拖到15號我才得知結果。至此,我的血檢正常、CT正常、核酸檢測是陰性,可我就是不能出去。醫生也解決不了,我和病人呆了這麼久,我無法保證自己是健康的,醫生也不敢保證。


這種情況下,我的心情真的很焦慮。我每天會把75度熱水器的熱水開到最大,洗很多次很多次手,準確來說應該是燙手;吃飯的時候,我會背對著病友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害怕病毒的入侵;我會起的最早,在他們沒有用廁所的時候,最早用廁所,把自己的事情做完。


我很害怕很害怕,現在也形容不了當時的那種感覺。你想,一千人一萬人當中出了一個新冠患者,大家都多麼害怕,更何況我在全是確診患者這樣的環境裡呢?


02

為醫生哭了好幾回


2月15日,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吃完午飯後,護士通知我們收拾東西,說要轉院去市裡面的醫院了,我準備了一個塑料袋。吃完午飯之後,我們就一直等,等到天黑了,車還沒有來,因為要轉院醫院也沒有準備晚飯。


後來終於等到了車,一個普通的120急救車上,坐了10多個人,加上行李,腳都快沒有地方放,空氣閉塞,我把塑料袋戴在頭上。在車上等了大概二十分鐘,車終於開動走了。車一開動,因為暈車,我又滿頭大漢,狂吐不止,因為沒有吃晚飯,吐得都是水。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總算停了。或許交接的內容沒有交接好,我們又在車上呆了一個半小時,工作人員把我們的車門打開,通下氣。坐久了身體也僵了,我就把一隻腳踮起來,換另一隻腳站一站,活動一下。


被“誤診”耽誤了32天,我已經被生活隔離

到市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0點多鐘,我們被安排上醫院二樓隔離,樓梯在戶外,天下著雪,樓梯很滑。進去之後,口很渴,沒有水喝,醫生也忙的焦頭爛額,我輾轉找了很久,才找了一點水。不過醫護人員很熱心,早早給我們準備好了晚飯。夜裡12點鐘,醫生還來查房,問的很詳細,我們說的他都有認真的記錄了下來,感覺就很細心。


這裡的條件比之前的兩個醫院好了很多。二樓是一整個隔離區,只有醫護人員才能打開進出隔離區的門。隔離區裡,有兩排單獨的病房,中間有一條走道,是護士專門給病人提供飯菜的地方。病房外圍有一條走道,是專門給病人活動的。一個病房有兩張病床,有一個無法打開的窗戶,一個烤箱大小的遞飯菜的窗口,一個洗手間,一個門,一個菜盤子大的通風口。在這裡,護士是隨叫隨到的。


我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早上五六點起床,讀聖經,護士過問情況,消毒,醫生查房,做下運動,12點吃午飯,下午再消一次毒,讀聖經,醫生偶爾下午會查房,晚上六點吃晚飯,休息。


我的病友還是之前區醫院同病房的一位輕症患者,我們很少聊天,更多的時候我更願意自己待著,我也很少出病房,只有每日兩次紫外線消毒的時間,必須的出門的時候,我才會同所有人走到走道里活動一下。走道里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散步。


害怕還是如影隨形。這期間我沒有打針,只是吃了一些藥。不過,暈車之後我開始有了不舒服的跡象,2月20日到23日的時候,我開始有些胸悶,很難受,醫生說是我心理作用、壓力很大,但是我就是難受,無法緩解。後來,隔壁房間的人,告訴我在走道上有個房間排風口的開關,病友幫我把開關打開後,我就慢慢的一天一天舒服起來。原來是缺氧的問題。


被“誤診”耽誤了32天,我已經被生活隔離

(受訪者供圖)


治療的生活比較單調,但還是有印象深刻的事情。一天,一個年紀很大的老爹爹跑到我們這邊,按理說男女分區,但這個老爹爹繞了隔離區一圈,拎著開水瓶和盆子,將它們放在我們這區的垃圾堆旁邊,坐在消防栓上面,然後開始咳嗽吐痰,這個老爹爹之前遭到很多人投訴。到了查體溫的點,被護士發現了,護士上前勸他去查體溫,老爹爹不聽,護士就很耐心和他講理。後來護士發現他的口罩帶反了,還面對面的一步步教他戴口罩。我當時看了十分感動,護士真的很不容易,年紀輕輕的需要承受很多。


我還記得之前去醫院的時候,護士們忙得在大廳裡吃飯;一個醫生的兒子因為太久見不到爸爸,自己開始在紙上畫爸爸,我看著這條朋友圈就流淚了。有的人真的,只能給他們點贊,有好多醫護人員我都為他們哭過好幾次,真的,他們揹負這麼大的壓力,不怕危險,真的不容易。當然,也有那個“站遠點,站遠點”的護士。不過,我還是想說,工作態度不好的只是極少數人,大多數的醫護人員說話和顏悅色,滿臉笑容,有求必應。


48個人慢慢在變少,除了一個較嚴重的轉走了,這裡集中的都是輕症的患者。27日,我的室友治癒出院了。28日,我也出院了。出院之後,我被安排去一個學校隔離14天,一人一間,不出門,這個時候我的心態終於好了很多。不過,還是老做噩夢。


03

疫情的傷害太大了


3月13日,我回家了。鎮上天天有人來查體溫,並詳細問我的感覺如何,我感覺很溫暖。只是,似乎有更多的考驗還在等著我。


被“誤診”耽誤了32天,我已經被生活隔離

這次疫情,對我的傷害還是很大的。


前段時間,看到治癒者復陽的消息,我也有過擔心。起碼之前我知道自己是健康的,但經歷過這麼長一段時間和病人的接觸,以及吃藥,我不能保證自己是健康的。現在的身體,我總覺得沒有去醫院之前好。現在變天的時候會頭疼,有時候胃也不舒服,以前輕而易舉的家務活,現在也會覺得力不從心。醫生叫我不要緊張,說治療之後肯定需要一段時間恢復。


隔離在家的日子,我很少出門,只在3月23日,去醫院做了一次核酸檢測。偶爾,自己的垃圾會出門丟一下,我也不想老在家待著,所以會去沒人的菜地轉一轉。但是認識的人看到我了,有的會迴避,有的會邊議論邊指指點點,這些我都看得到。以前我在超市上班,這個地方的人幾乎都認識我。


我也聽說過一些言語,有人說,不要和這樣的人接觸,這樣的人兩年都有問題,還有人說,這個病毒沒有特效藥,只能治個七分。雖然他們這樣說我,我會覺得彆扭,但其實我自己也會有擔心。


再後來,我就不再主動和別人打招呼了。不過,也有人主動問候我的。對於指點,我覺得也正常,但是心理還是有一些障礙,不是因為別人對我的態度而感到不舒服,而是我現在這種情況我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我什麼時候才能融入在人群之中?


雖然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喜樂健康平安,但也有自己的生活所需,畢竟生活需要來源,所以我目前的生活壓力和經濟壓力還挺大的,我的兩個孩子還在讀書。以前我在超市工作都是勤勤懇懇,不是我自誇,無論什麼崗位,經理都是認可我的。如果我沒有確診,我現在應該都上班了吧。但現在我已經失業了。誰還敢用你呢?


我需要工作,我也想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出門又怕別人異樣的眼光,我想,以後找工作也可能不會再在鎮上待了,但出遠門又不知道可不可以。以後可能會投資做點什麼,有想法,還沒有方向。孩子的爸爸是做私人家裝,現在這種情況,也沒有人請他,他的工作也有點困難,有人會排斥。


現在我還是一個人一個房間,晚上經常做噩夢,之前從沒有這樣,我想可能和心理壓力和負擔有關。回家後的第二天夜裡,兒子突然跑過來喊我,“媽媽,媽媽,你怎麼了。”我覺得奇怪,他說我剛剛發出了很恐怖很恐怖的一聲尖叫,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卻把他嚇到了。


在醫院被嚇了那麼長時間,我的膽子已經變小了,白天有突然的一點聲響,都會把我嚇一跳。我現在也有些鬱悶了,我總在思考,我什麼時候才能融入在人群之中,什麼時候別人才能不排斥我。我之前上班非常忙碌,但是我過的很充實,我很開心,現在一時半會也回不到從前那種感覺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