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以詩為詞,幾乎在每一個題材領域都留下了傑作,甚至絕唱

對於宋詞的影響,無人可與東坡相比。而蘇東坡影響詞壇的具體功績,則有兩個人的話說得最貼切入木。一為王灼,他說:“

東坡先生非心醉於音律者,偶爾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筆者始知自振。”(《碧雞漫志》)另一個是胡寅,說:“眉山蘇氏,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乎塵垢之外。”(《酒邊詞序》)“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一洗綺羅香澤之態”,說得多好,痛快淋漓地把蘇詞旋風般的顛覆能力揭示無遺,蘇結束並開創了一個時代。

​蘇東坡以詩為詞,幾乎在每一個題材領域都留下了傑作,甚至絕唱

蘇東坡

​蘇以詩為詞,凡山水、田園、懷古、詠史、悼亡、送別、詠物、懷人、田獵、紀遊,無不以詞表之,且幾乎在每一個題材領域都留下了傑作,甚至絕唱。關於東坡詞,有太多的話題可敘,此處只想從一首詠物詞來看看坡翁超逸的詞才。東坡友人章質夫曾有一首調寄《水龍吟》的詠楊花詞,一時傳誦京城。詞曰:

燕忙鶯懶花殘,正堤上、柳花飄墜。輕飛亂舞,點畫青林,全無才思。閒趁遊絲,靜臨深院,日長門閉。傍珠簾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風扶起。蘭帳玉人睡覺,怪春衣、雪沾瓊綴。繡床漸滿,香球無數,才圓卻碎。時見蜂兒,仰粘輕粉,魚吹池水。望章臺路杳,金鞍遊蕩,有盈盈淚。

​蘇東坡以詩為詞,幾乎在每一個題材領域都留下了傑作,甚至絕唱

詞意境

此詠柳絮詞上半闋寫柳絮因風起舞之狀,飄臨深院,散入珠簾,款款有致。下半闋寫閨中玉人夢覺嗔怪柳絮沾了春衣,又寫其見蜂兒、魚兒嬉柳絮之景,勾起一腔閨怨。這是一首不錯的作品,見出作者對柳絮觀察的細緻,摹狀的巧妙。但轉入閨怨似顯牽強,也有點落入窠臼。東坡見此詞後,興之所至,和了一首。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蘇東坡以詩為詞,幾乎在每一個題材領域都留下了傑作,甚至絕唱

詞意境

蘇之和作,一讀即會為其才氣所懾服。古人把柳絮當作花,又覺得不像花,所以並不怎麼珍惜它。對它的這種生存狀態,東坡充滿了同情,因此,“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語調悱,似是對楊花而語,又含有楊花自嘆的悲婉。更令人感到此中似隱隱還有些言外的寄託。“拋家”數句中,“無情有思”之判斷是對章質夫“今無才思”說提出的不同看法,用“思量卻是”的語氣,似是與章商量,實際上更顯出其對柳絮的牽繫情感。這樣一來,讓人感到章原作那種客觀的描畫顯得有些情感淡漠了。蘇詞接下三句借柳條、柳葉喻女子“柔腸”、“嬌眼”,十分貼切自然,又顯得風姿綽約,這對豐富“似花還似非花”的柳絮形象起了極佳的幫襯作用。隨之而起的“”,更屬妙想天開。“

鶯呼起”既與柳絮飄拂、鶯飛燕舞的眼前景相符,又呼應章詞中“鶯忙燕懶”之句,更是唐人金昌緒“打起黃鶯兒”五絕的巧妙點化,令人拍案叫絕。

​蘇東坡以詩為詞,幾乎在每一個題材領域都留下了傑作,甚至絕唱

詞意境

下半闋別闢一境,從楊花飄盡寫到“西園落紅難綴

”,那是“東風無力百花殘”的傷春情懷的敘寫了,把楊花置於一個更大的背景中,宕開一筆後再收回,尋覓楊花遺蹤。據說楊花入水而化作浮萍,故有“一池萍碎”之句,四字如畫,又有一種催人淚下的感情上的震動作用。“春色三分”句也屬奇想,結句更是點睛之筆。讀東坡此詞,隨著飛舞的楊花,你便進入了一個絢爛的夢幻境界,為其紛至沓來的奇思妙句而興奮、驚歎。張炎說:“後段愈出愈奇,真是壓倒古今。”(《詞源》)讀完也許就會把章質夫的原詞給忘了,不是章詞不好,而是蘇詞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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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

而且坡翁此詞用的不是供關西大漢唱的壯調,而純是十七八女子的溫婉音調,唱來卻同樣當行本色。這就是千古獨步的東坡。此詞一出,晁叔用即謂:“東坡如嬙施之天姿,天下婦人莫及,質夫豈可比耶?”近人王國維說得更妙:“東坡《水龍吟》詠楊花,和韻而似原唱。章質夫詞,原唱而似和韻,才之不可強也如是。”(《人間詞話》)這種“喧賓奪主”實在是次韻和作史上所未曾有者,人們也許要為章遺憾,但實可不必。因為沒有他的楊花詞,哪來東坡的化工神品呢,章質夫權當是拋磚引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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